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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 老人 . 老感情 作者：李英
老屋 老屋几经变迁，逃不过雨水的侵蚀，一到大雨天，水珠总要从某些缝隙里想方设法钻进房内。有时顺墙壁而下，在墙面留下蛇形印迹，给霉菌提供生长的温床；有时积在屋顶上，一点点地浸透顶棚，然后凝成水滴落下。滴水处若是地面还好，偏偏有时是床铺处、柜角处，那就真让人防不胜防！ 深受雨漏之苦，老父亲曾几次爬上屋顶清理屋面，把坏了破了的屋瓦换掉。年前有几次暴雨，我们都身处异乡，并不知家中状况，有天晚上视频，谈起近几日的大雨，老父亲说他这几天累坏了。 他说他多日未曾上楼，那天上去安排床铺，以备二妹一家过年回来，没想到一进房就看见滴水的屋顶。他慌了神，赶忙往楼顶去瞧瞧，然后他发现是屋顶角某处被树叶堆积堵住，雨水流泻不下去，于是积水浸透了年代已久的顶棚，终于制造出了“漏雨事件”。 寒雨天气，老两口在家，无人可靠，他只好自己矮着身子穿过半人高的小屋面，把屋角的树叶清理干净，然后迎着寒风冷雨，从下面往屋顶塞上几片碎瓦应应急。屋顶暂时止漏了，他又回到二妹房间，把烤炉打开，一边烘烤房间，一边清理残物。 老父亲跟我们说这些，疲惫中有点小骄傲，仿佛完成了一个攻克堡垒的大任务。而我们，为房子漏水担忧，更为老父亲自己爬到楼顶的安危而牵肠。老父亲说: “明年天气好的时候，干脆把屋顶掀掉重盖，省得一下雨就担心，这里修修那里补补也解决不了问题。”我们都说:“好，但是就出点钱请别人去弄，您老就别再攀壁爬墙了，太危险了。”
老人 跨过年，我们都回到了各自的岗位忙着。周五晚可以休息了，于是一大家子又视频，老三说老爸今天干了一件大事，我们马上猜到这大事是盖屋面。 果然，老人家不声不响，在家里已狠干了一天，买材料，请吊车，找邻居，然后拆屋顶，上材料，铺瓦上钉。他里里外外忙着，一天下来，已经把前面高处的屋面重新铺好了瓦。住得最近的老三也直到晚上才知道这回事，帮不上啥忙，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送钱回来。 我也帮不上忙，但回来看看是应该的。第二天到家时，上午已过了一半。远远的就看见屋后山包上有人影活动，走到近处来，才发现是一群年过半百、花甲古稀之人在忙活，都是老父亲的老邻居。这年头，留在家乡的多是这些老人，能打硬仗的也只有这些老人。 年已77岁高龄的老刘爹是父亲的死党，他和父亲两人平时爱散步，用一双脚把乡村四周方圆一二十公里的地方都散遍了。老人家带着儿子儿媳同来，儿子带上手电钻在屋顶铺瓦打螺钉，儿媳则帮忙在厨房里弄午饭。 他也不甘示弱，竟把摆在屋前的几十片大瓦一片一片背到了屋后去。老人个子矮小，头发花白，发旧的外套上沾满了灰尘。只见他用有力的大手扶起如门板一样长宽的大瓦，用力一举，搁上自己硬朗的肩背，然后不急不慢地，沉稳坚定地沿着屋宇下的小路往屋后走去。几十斤的大瓦在他面前耍不了威风，不惜力气又重义气的老刘爹此刻俨然成了屋宇下的王者。 大瓦经由老父亲和邻居老者的接力递送上屋顶后，老刘爹的儿子和熊伯伯便开始整治这些屋瓦，一层套一层，一片压一片，直到屋顶呈现出整齐又规则的模样。 直到中午时分，终于大功告成，屋后矮房的顶部全部都换上了新瓦。大家如释重负，开始洗手吃饭。父亲比谁都开心，腰腿的酸胀似乎可以暂时忘却，瘦弱的骨架却显得更精神，皱缩的眉头逐渐在舒展，心头的烦恼也已一扫而空。 老感情 按照惯例，这么累的活儿请人帮忙是应该好好感谢的。鉴于其中几个人有曾在工地打小工的经历，父亲觉得直接给工钱比较好，就当他们在我家出工。 这么合计着，晚饭后，梳洗罢，老父亲揣着一沓“毛爷爷”去一一拜访白天帮忙的老邻居。我们则抽空去探望姑妈。 待我们从姑妈家回来，父亲也回了。他遗憾地说: 有几个硬是不肯收工钱，说本来就是来帮忙的，乡里乡亲的，不过是出了点力气，还又是烟酒又是饭肉招待的，不要这么客气。 这么说着，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的，老父亲决定去买几条烟送给他们抽，但老刘爹却反复交代——别买东西来啊，买了也给你们送回去！ 我知道老父亲平时是热心却古板的人，不爱热闹，与邻人时不时也会有些争论。他从不爱占别人便宜，大是大非上也总是有自己的坚持。但中午一起吃饭时，他和这些老人们却是随意得很。他笑话熊叔: “做事来得最迟，吃饭倒是厉害，吃这么快干什么咧？”谈说间，老刘爹又笑话他: “你比我小好几岁，看你还没做啥事就喊累，喊腿疼，老家伙，平时太没锻炼得呦！没事时，每天去挖几块地，保证腿脚就不疼了。” 初听有些诧异，我怪父亲太直了，不该那么说熊叔，也觉得老刘爹从没这么活泼过。后来我也就释然了——这是他们老伙计之间的默契，并不需要别人明白。 都说养儿防老，到老了真正能帮上忙的却不一定是儿女。我们很歉疚，却也为父亲感到幸运。他已力衰，却凭一己之力维护着老房子的运转，没有埋怨和依赖，这是为人父母者对子女的呵护与体谅。我们只有歉疚！同时，我们也为他感到幸运，几十年的村邻，他赢得了自己的老感情，一有大事，老伙计倾力相帮，日常生活，他们也处处相互照应，这让身在他乡的我们好歹也多了几分踏实。老父亲何其幸运，我们又何其幸福，感谢他们的这份老感情！ 老屋已老，换个屋面，父亲说这辈子也就够了，它能扛几十年风雨。 老人已老，却仍肩挑着生活，老刘爹说，我们这辈人是苦过来的，只要活着，就不能停止劳动。 老感情亦已老，但一直在延续，没有迟疑，也没有期限。我在心里深深地祈祷: 这么美好的感情，但愿它永远那么牢固，那么纯真，那么蓬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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