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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的传神白描

 心中有一个太阳 2022-03-07

       长篇古典小说《金瓶梅》,作者兰陵笑笑生,当然,谁也说不清他究系何人谁?但这部书却是伟大的审丑小说,很多作家如鲁迅,孙犁、李存葆,浩然等都很喜爱读,这部小说的白描更是传神。鲁迅说:“有真意,去粉饰,不造作”是白描。金瓶梅写潘金莲见到西门庆便咬沙子咯吱咯吱响。“王婆教西门庆多拿些元宝银子送潘金莲,边一拳就打到他,揽过来。”多简洁传神。

    白描,本是国画的一种基本技法,指的是不做颜色,纯用墨线勾描物像。我国素有“白描打底”的传统,无论是画人物肖像,还是花鸟山水,是工笔画,还是水墨淡彩画,都把白描勾勒当做绘画之本。清人松年在《颐园论画》中比较中西画时就着重指出了国画白描传神的特点:“西洋画工细求酷肖------但能明乎阴阳起伏,则洋画无余蕴矣。中国作画,专讲笔墨勾勒,全体以气运成,形态即肖,神自满足。”画理与文理相通。白描同样是中国小说创作的一种基本技法。它在小说创作中主要表现为:不作静止的、繁重的描摹,而是用最简练的笔触,勾画一些富有特征性的外部现象,使读者通过自己的联想,感受到描写对象的整体品貌、内在生命和全部关系,得到美的享受。《金瓶梅》的白描艺术是非常出色的。它一开始就得到了人们的赞叹,明末崇祯本的批语曾多次指明其“纯用白描”的特点,后世的批评家也屡屡提及,特别是张竹坡,在其《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读法》中:“读《金萍》,当看其白描处。子弟能看其白描处,必能自做出异样省力巧妙文字来也。张竹坡欣赏《金瓶梅》的白描手法,在第一回的总评中就加以强调,并作了具体分析。张评本《金瓶梅》的这一回写帮闲应伯爵和谢希大来看西门庆时道:只见应伯爵头上戴一顶新盔的玄罗帽儿,身上穿一件半新不旧的天青夹绉纱褶子,脚下丝鞋净袜,坐在上首;下首坐的,便是姓谢的谢希大。见西门庆出来,一齐立起身来,连忙作作揖道:“哥在家,连日少看!”西门庆让他坐下,一面唤茶来吃,说道:“你们好人儿!这几日我心里不耐烦,不出来走跳,你们通不来傍个影儿!”伯爵向希大道:“何如?我说哥要说里哩!”因对西门庆道:“哥!你怪的是,连咱自也不知道成日里忙些?申么?自咱们这两只脚,还赶不上一张嘴哩!”不久,十兄弟一起的玉皇庙结拜,当吴道官要他们排列次序时:

  
  众人一齐道:“这自然是西门大官人居长。”西门庆道:“这还不是叙齿,应二哥大如我,是应二哥居长。”伯爵伸着舌头道:“爷可不折杀小人罢了,如今年时,只好叙个财势,那里好叙齿,若叙齿,还有大如我的哩!且是我做大哥,有两件不妥:第一不如大官人有威有德,众兄弟都服你;第二我原叫应二哥,如今居长,却又要叫应大哥了。倘或有两个人来,一个叫应二哥,一个叫应大哥,我还是应应二哥,,应应大哥呢?”西门庆笑道:“用你这掐断肠子的,单有这些闲说的!”这里,诚如张竹坡指出的:“描写伯爵处,纯是白描追魂摄影之笔。”这个帮闲“半新不旧”的打扮,宛如一个绸缎铺“跌落下来”的帮嫖专家。一番巧言胡诌,油嘴滑舌,却使一个帮闲附势的无耻小人“俨然纸上活跳出来”,“如闻其声,如见其形”。作者在此写应伯爵的衣着、行动、言语时都非常简练,三言两笔,却写得有声有色,直露他的灵魂。这种朴实的白描勾挑,具有高度的艺术表现力。它不但能绘形,而且能传神,达到了“形态即肖,神自满足”的境界。

    
那么,白描何以能传神呢?关键是作家在描写时并不停留在故事的生动和外形的毕肖上,而是首先着眼在写心:“不惟能画眼前,且画心上。”所为“写心”,实际上包含着两个方面,一是写相对稳定的性格特点;是写此时此际“各人心事”。《金瓶梅》的作者,就能“曲尽人情”,讨出每个人物形象“心中的情理”,因而笔之所至,往往能抓住要害,恰到好处,正确、生动地凸现出人物的性和情。例如第五十一回吴月娘等娘们儿听薛薛姑子、王姑子说佛法,接着又听唱佛曲,宣念偈子。这时,潘金莲不耐烦了,作者写道:那潘金莲不住在旁先拉玉楼不动,又扯李瓶儿,又怕月娘说。月娘便道:“李大姐,他叫你,你和他去不是,省的急的他在这里凭有划没是处的。”那李瓶儿方才同他出来。被月娘瞅了一眼,说道:“拔了萝卜地皮宽。交他去了,省的他在这里跑兔子一般。原不是那听佛法的人!

      
这段描写扣紧了四个人的性格。潘金莲好动,原不是听佛法的人,当然坐不住。月娘信佛,看不惯潘金莲的骚动,但她心地宽厚善良,还是放她们走了。孟玉楼是乖人,在大妇月娘面前,在众人广坐之中,是不会稍有越规之举的,自然拉她“不动”。李瓶儿一般不大有主见,比较随便,就跟着金莲走了。短短一段,真是将,“人个各一心,心各一口,各说各是,都为写出”。这里的关键是,作家对于“人各一心”,了然于胸中,因而他使笔下人物的一言一行都不离其个性,写出来才神情毕肖。《金瓶梅》的白描之所以能传神,不但由于作者紧扣住了人物的性,而且也把握住人物的情,熟透了此时此际人物形象的心理活动和感情状态,”“字字俱从人情做细,幽冷处逗出,故活泼如生”(崇祯本批语)。如第十二回写西门庆发现琴童与潘金莲私通,当场查到琴童“而带上露出锦香囊葫芦儿”,认得是潘金莲裙带边带的物件,“不觉心中大怒”,但他不作进一步审问,就喝令:“与我捆起,着实打!”按照西门庆的狠毒性格,将这小厮结果性命,或送官置死也完全可能,但此时却打了三十大棍,只命家人“把奴才两个鬓与我捋了,赶将出去,再不许进门”就了事,这难道违背西门庆的性格吗?不。崇祯本批得好:“不待审问的确,竟自打逐,似暴躁,又似隐忍,妙得其情。”的确比较恰当地表现了这个自知做了王八的侩子手不想把丑事张扬出去的复杂的感情。再如第五十九回写西门庆见潘金莲养的猫吓坏了官哥,一怒之下冲到金莲房中将猫摔死。此时平素凶悍泼辣的金莲竟“坐在炕上风纹也不动”,待西门庆出了门,才“口里喃喃呐呐”地骂了一阵子。此处,崇祯本又批作者写金莲之情日:“西门庆正在气头上,又不敢明嚷,又不能暗忍。明嚷恐讨没趣,暗忍又恐人笑,等其去后,却哞哞刀刀作絮语,妙得其情。”这两处“妙得其情”,纯用白描,却生动、准确地描绘了当时西门庆、潘金莲的心境,因此不能不使人感到神情活现,如见其人。《金瓶梅》作者用的白描,重的是写心。果戈理曾说:“外形是理解人物内心的钥匙。”从读者观赏角度来看,确实如此。反之,从作者创作的角度来看,则理解人物的内心才是把握外形的钥匙。正因为《金瓶梅》的作者注意准确地把握住笔下形象的独特个性和此时的心情去简笔勾挑,遂能捕捉住最能显现人物精神生命的外部特征,达到传神的艺术境界。它其白描之处,往往即传神之笔。形神毕肖就是其白描艺术成熟的标志。

                                          
      201643日于玫苑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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