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三月间，天多晴，东风微醺。每日下学，我都跟着父亲去范冲收茶。 范冲离我们小学不远，因早些年范姓人家集聚而得名。父亲挑着两只稻箩，沿着阳排的山路走得很快。我必须小跑，才勉强跟得上他的脚步。斜跨在身后的黄绿色书包发出沉闷的响声，那是铅笔盒隔着书包撞击身体的声音。我时不时要停下来歇口气，父亲则一如既往健步如飞。 他没有停下里等我的意思。我看着他越走越远，突然消失在山弯里头，一眨眼又从另一头冒出来。两只稻箩与他相依为命，同时消失又同时出现。仿佛，他和它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稻箩用过好多年，箩口起了毛边，摸起来扎手。箩里放着手秤，有时候会多一条尼龙袋。茶草多到稻箩装不下，父亲就会让我背半袋。 并不让我背多。倒不是我背不动，而是担心尼龙袋不透气，把茶叶捂坏掉。 沿横排走十多分钟，折上山，到山顶，再下坡，过小石桥，跑二里机耕路，就到了范冲的茶山。天色渐晚，倦燕归巢。我们站在一片翠绿之中，摆开架势。四下里采茶的妇人小孩都聚拢过来，几只无聊的土狗陪着她们，在妇人与父亲讨价还价时可做帮衬，热热闹闹地叫吼几声。 那几狗，平时跟我很熟，尾巴摇个不停，像极速晃动的钟摆，令人眼花缭乱。但此时，作为买卖双方的助力，我不可能给它们好脸色。 我是站在父亲这边的。 父亲是个好脾气的人。因此妇人们总把新采的茶草送给他称。整个茶山上，像父亲一样的茶贩子还有很多。有时候，茶叶减产或是行情好时，为了多收茶草，相互抬价的事情时有发生。 父亲不为所动。他常说，收茶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哄抬物价只会把市场搞乱。到时候，大家都没饭吃，何必呢。 但他也不拦着别人高价收高价卖。遇到老主顾，眼馋着别人的高价，又拉不下脸。父亲摆摆手，没事没事，你去卖，你去卖，把老主顾推过去。 遇到茶贱伤农的年月，父亲也不恶意杀价，该多少是多少，按照往年同期的价格来收。我很不解，但父亲说，都不容易，都是为了吃口饭而已，别计较。 每天大概要收二三十斤茶草，做五六斤干茶。我记得，有一次收了四十多斤，父亲母亲两人整整抄了一个通宵，才算炒完。到五更头，父亲小睡一会，母亲仍在给茶叶复火烘干，提点香气。 等忙完了，天也亮了。父亲提着做好的干茶去市集上贩卖，母亲倒头就睡。等七点多，父亲卖茶回来，母亲已经起床喂好猪，烧好饭，打扫完卫生了。夫妻俩简单吃过饭，提着篮子上山采茶，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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