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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志飞||金峰寺——村居纪事之二

 文史艺苑 2022-03-08

金峰寺

——村居纪事之二

文/郭志飞


金峰寺全貌

金峰寺和牙前塔村密不可分,金峰寺是牙前塔村的灵魂。

金峰寺位于村子东面3里许,是保德现存最早的寺庙。康熙版、乾隆版《保德州志》卷二:“金峰寺在州南五十里静乐都牙前塔,金时建”。文献所载得到实物佐证。上世纪八十年代,牙前塔学校拆毁金峰寺戏楼,拆下来的檩条上墨写着“大金大定九年六月记立”十个字。大定九年即公元1169年,金峰寺至今850多年。

背后是连绵起伏的黄土山梁,面前是潺潺不断地深沟之水,东面是一条深邃峻奇的山崖,山崖上生长着天地精华养育的松柏大树,西面是视野开阔的山间谷地,深沟之水在谷地中间穿行永不停息,归于黄河。金峰寺就坐落在有山有水松柏幽静的一块突出的磐石之上。

保德无大庙,金峰寺是保存下来规模最大的庙。八十年代拆除的戏楼,位于中院的南端,按照这个布局,可以认定,金峰寺庙的规模在金代初建时就成型了。元明时期有无维修,不得而知。清康熙、乾隆、咸丰时期有过三次扩建维修,保存下来的东中西(上中下)三院格局大概就是清代几次维修的最后结果。

东院(上院)是主寺,山门、献殿、千佛殿、大雄宝殿,由前向后布置在南北中轴线上,东西各有六间配殿。山门是清代维修扩建的作品,面阔、进深各三间,硬山顶,斗拱五铺,补间一朵。大雄宝殿面阔三间,进深四架椽,台基高四尺,红砂石砌筑。大殿用材硕大,风格古朴,应该是金代的形制。

金峰寺山门

金峰寺大雄宝殿

中院是活动区。东面有三间窑洞(后来学校续建了三间,成了六间)北面是一座佛殿。佛殿很早就改造成学校教室,看不清楚原来是什么殿堂了。南面是戏台。戏台开间四檩,进深四椽,筒瓦泥鳅脊,三面青砖砌筑,一面是台口。整个戏台,线条圆润流畅,工艺细腻精巧,看上去既有古朴典雅之美,又有开阔宏壮之雄,在保德众多的乡村戏台中是仅见的精品。遗憾的是,这样一件珍品没有毁于风霜雪雨,没有毁于朝代更迭,没有毁于战乱兵燮,没有毁于文革破四旧,而是被五七学校的领导为了几块地基石头给拆毁了。

中院下面是一条三十六丈长的砖石涵洞,涵洞中长年流淌着涓涓泉水,所以金峰寺又有水驮金峰寺之称。有人说,涵洞是明朝隆庆年间一个法名能法的住持和尚募集资金砌筑的。这个说法不准确。金代的戏台就建在涵洞上,这个涵洞的建筑时间一定是戏台之前。可以确定,这个涵洞是金代或者更前些的作品。涵洞建在岩石之上,下面流淌着从后面山涧归来的粽粽泉水。涵洞建成,形成了中院的基础,沟通了山涧的东西,东中西、上中下,三个院子连为一体。关于涵洞,有许多惊悚的传说,但是谁也没有去印证。

西院是生活区。正面、东面、西面各是一间枕头窑,三面枕头窑围成一个小院子。据说,正面窑洞顶上原来建有楼阁,但是,我没有记忆。这个院子应该是寺院的生活区,石材取自下面山崖,建造工艺也不精致。但是,看上去有一种原生状态的美。民国以来,寺庙改成学校。这里也就成为学校的生活区了。伙房、库房、总务、事务都在这里。

西院之西还有一孔窑洞,单间,狭小,阴暗,看不出寺院当初是做什么的。我隐约记得,我上一年级就在这个窑洞里,可以说这是我的开蒙之处。

金峰寺作为保德地区最古老、规模最大的寺院,最出彩是戏台、涵洞和壁画。戏台留给我太多的记忆。1947年牙前塔搞土改,上面派来的工作队是晋绥七月剧社的演职员,土改结束,工作队员发挥所长,在金峰寺戏台唱了三天大戏。多少年之后,当年的工作队长李向耕写文章回忆说,附近二三十里的翻身农民都来看戏,“庆祝土改的胜利”。我记忆中,金峰寺唱戏是七月庙会的主要内容。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一次唱戏我记得很清楚,戏台上唱着古装戏,中院坐着站着一大片看戏的人群,周边有很多卖吃喝的,有粉汤油花,有碗托刺粉,还有果子葡萄。那一天,我偷偷拿走母亲柜子里的一张三元钱,买了粉汤油花,还买了一大串葡萄。尽管回去受到了责骂,但是一张三元钱和酸甜可口的葡萄永远留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在金峰寺七年制学校上七年级,那一年,县里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来到金峰寺,在戏台上唱了三天戏,有一出戏“一块银元”记得很真切。还是在戏台,学校放置了一个乒乓球台子,木质的,没有漆面,中间还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尽管如此,依然是同学们的最爱。学校没有正经课本,老师泛泛的教,我们淡淡的学,大把的时间就是在戏台上打乒乓球。这种记忆也是终身难忘。

 

涵洞建在岩石之上,伴随着寺庙八、九百年的晨钟暮鼓唪经诵经,不仅承载着中院的建筑,联结者寺庙的上院和下院,而且蕴育了好多传说和故事,注入金峰寺文化之中。传说,涵洞里有一位法力很大的“狐仙”,有时候幻化为年轻女子,有时候幻化为飘着白髯的老人,劝导善良,惩戒恶劣。传说,涵洞里有一条巨蟒,头如斗大,身长数丈,专吃进入涵洞的生灵。有说,涵洞中潜藏着屈死或者暴死的冤魂,等待时机寻找替身。传说归传说,终究没有印证。但是,涵洞里群集着众多的飞鸟是世代以来人们看到的事实。飞鸟中最多的是乌鸦、红嘴鹰和鸽子。乌鸦,我们叫做“老哇”,书上多写作老鸹,通体黑色,羽毛是黑的,嘴喙是黑的,腿脚也是黑的。这种黑老哇,出动就是一大群,沿着山涧飞翔,颇为壮观。红嘴鹰,体型稍小一点,通体黑色,唯有嘴喙是红的,鲜红鲜红,十分抢眼。数量上看,灰色的鸽子最多,一年四季严寒酷暑,灰色的鸽子飞进飞出,在里面生儿育女,生生不息。涵洞口有时有一只两只山鹰飞过,但是很少在涵洞口停留。涵洞中还有数量更为庞大的蝙蝠。黄昏时分是蝙蝠出来活动的主要时段,成群的蝙蝠密密匝匝,绕着寺庙的大殿小殿飞动。这个时候,看不到蝙蝠的个体,只能看到蝙蝠群像一张硕大的密网,在寺院里随处飘忽,给寺院平添了几分神秘和惊悚。

壁画主要在上院的几个殿堂中。我刚入学,教室就是大雄宝殿西侧的一个偏殿。偏殿的泥塑像还没有损毁,当时也搞不清楚是那些神祗的尊容。教室三面墙上全是壁画,画的什么,我们看不懂也没有记住。但是,白色的墙壁,流畅的线条,色泽鲜明的图像,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紧靠我们教室的大雄宝殿,塑像更大,壁画更精致、更传神。可惜的是这些壁画没得到保护,大部分被破坏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后,释佛弟子王春生、居士孙茂林对上院的几处殿堂进行维修,重塑了几处佛像,重绘了一些壁画,尽管费心费力费钱,但是工艺水平与原来的不可同日而语。新壁画既没有原壁画的威严,更缺乏原壁画的传神。

金峰寺的晨钟暮鼓伴随着牙前塔村走过了近千年的路程,寺庙的氛围渲染着一代又一代纯朴的村民,陶冶着一代又一代村民的性情,养育了牙前塔村民忠义实在、温良恭顺、勤劳节俭的优良品格。金峰寺是牙前塔村的灵魂之源。

金峰寺在我们村还有一个称呼:“后学校”。在我们的父祖辈记忆中,这里已经不是寺庙而是学校。

金峰寺办学校远在清末民初。最初的学校是私塾性质的学堂,服务周边村子适龄少儿,学堂开设的课程有启蒙的三字经、千字文、幼学琼林等旧学,也有珠算等新学。我爷爷给我讲,他小的时候在金峰寺学堂里念过三年冬书,他打算盘子的本事就是那个时候学会的。1928年(民国十七年),乡绅袁东生在金峰寺学堂基础上发起成立了牙前塔两极小学(初级小学和高级小学),小学实行董事会领导下校长负责体制,董事是相关村乡绅耆老,第一任校长叫袁步沣。牙前塔两级高小是继马家滩“第一高级小学”,桥头“第二高级小学”后保德县第三所高级小学(完全),所以牙前塔高小被冠以“保德县第三高级小学”名称,当时习惯简称为“三高”。1934年,中院涵洞中间部位坍塌了大约3平方米的一块,为了学校师生安全,牙前塔第三高级小学迁往扒楼沟村。高小迁走后,小学部分继续保留。第三高级小学在金峰寺办学六年,培养了一大批小学、高小毕业生。当时牙前塔村人口不足100,抗战开始后到新中国建政有16人走出去投身伟大的民族保卫战争和革命工作。这些人所以能在国家危亡时刻挺身而出,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都在牙前塔第三高小上过学,有了文化知识,也有了政治见识,关键时刻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的道理化为挺身而出的责任担当。抗战时期走出去的这些老人,经过了抗日战争,经过了解放战争,经过了抗美援朝战争,在血与火的战斗中奉献了自己的青春热血,换来了国家人民给予的荣誉和待遇。他们的子息秉承他们的精神,学习他们的榜样,上学求学,在更高的层次,更开阔的场景,成长为对国家社会的有用人才。牙前塔村子不大,但是国家干部不少,根源在此。

建国之后,金峰寺继续办学校。1958年在大跃进的大背景下,在金峰寺小学基础上开办了牙前塔中学(初中),跻身全县6所初中之列。当年招生2个班,约100名学生。1960年全县中学调整,牙前塔初中合并到保德中学,学校降格为高小学制(完全小学)。1969年,学制改变,牙前塔高小升级为牙前塔七年制学校,包含了小学五个年级和初中两个年级。1974年,牙前塔七年制学校再次升级,在初中基础上附设了一个高中班。1978年在拨乱反正的大背景下,牙前塔七年制学校再次改制为牙前塔中学。1990年,乡政府在自己所在地化树塔新建中学校舍,把牙前塔中学的老师、学生和可以搬动的桌椅板凳全部搬到新建的化树塔校舍,学校的名字也改称化树塔中学。中学搬走了,小学部分也归回村里。至此,金峰寺办学历史终结,“后学校”也从村民的记忆中永远消失。

从清朝末年算起,金峰寺办学80年。从1928年第三高小算起,到1990年牙前塔中学整体搬迁,金峰寺办学62年。据现有资料,金峰寺学校是保德同时期兴办现代教育时间最长的学校。风风雨雨,分分合合,金峰寺学校在长达八十多年办学历史中不仅为牙前塔村培养了一批学生,也为保德中部地区培养了大量的学生。伴随着晨钟暮鼓,伴随着唪经诵经,伴随着郎朗书声,金峰寺与牙前塔血肉相连,灵魂相通,深厚的文化气息,淳朴的初民性格,铸造了牙前塔村人仁爱忠厚、勤劳俭朴、奉公守职特质。

得益于金峰寺办学,牙前塔村近代以来人才辈出。建国前有16人从金峰寺学校走出去,他们中有保德第一批牺盟会员,有120师独二旅组建时入伍的八路军战士,有考入晋绥二中继续深造的学生。上世纪六十年代有10多名青年在金峰寺接受了初中教育,最后走上了教育工作岗位,成为教育事业的接替者。上世纪七十年代金峰寺七年制学校以及戴帽高中为牙前塔培养了一批初中、高中学生,这些学生大多又继续接受了高中等教育,走出村门,参加工作,在多个行业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如今,从金峰寺学校走出来的牙前塔人既有为官为宦至处级、科级的干部,也有博士、硕士、学士学位的高级人才。人们说,牙前塔村文化人不少,文化的根源就是金峰寺学校。

现在,煤矿采空了牙前塔、金峰寺的地下、地上裂痕班班,水断崖塌。牙前塔村民含泪离开了世代居住的小山村,走向不知道未来的远方。文物部门为了挽救古老的金峰寺,在远离金峰寺100来里路的佘家梁平摊了一块土地新建了一座寺院,尽管建设者们煞费苦心依样画葫芦,但是,那种上千年的古朴,那种山涧深邃的神韵,断然不会再现了。

佘家梁新建的金峰寺全貌

佘家梁新建金峰寺的山门

(2021年12月)

作者简介

郭志飞,山西保德人。热爱地方史和地方文化研究,主编了大型文化丛书《保德文丛》凡8卷10册,300万字。主要著作有《正史闲说》《王邵诗文集》《府州折氏》《陈奇瑜传》《折太君墓地考证》《林遮峪古遗址考证》等。近年来热衷为网络平台提供文史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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