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诗歌里的美食（上）

杜甫是一位始终关注现实、富有生活情调的诗人，他的诗歌在广阔、深刻地反映现实社会的种种矛盾的同时，也饱含热情地描写了不少他自己日常生活的真实情形。这里就来说一说他的诗歌里描写的他自己所品尝过的食物。

杜甫一生，少年青年时代到处漫游，中年时期仕途蹭蹬又遭逢战乱，老年阶段是携家带口四处漂泊。王安石说杜甫一生是“饿走半九州”（《杜甫画像》），杜甫在慨叹一位朋友的人生时说过这样一句话：“吾辈碌碌饱饭行”（《可叹》），都可谓杜甫的人生写照。比较起那些一生都在锦衣玉食中度过、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饥饿的人来，杜甫自然更能体会食物的重要与美味。然而，杜甫毕竟出身于地主阶级，他的一生基本上也都混迹于上流社会之中，在长安时曾频繁出入达官贵人的府第，任左拾遗的一年多时间里，可能见识过宫廷筵宴，漂泊西南荆襄期间也每每跟当地的地方长官沾亲带故，颇受礼遇，屡为席上嘉宾。就是说，杜甫是见识过不少美食的。此外，从杜甫的诗歌看，他又是一个能杂食的人，山珍海味、粗茶淡饭，皆能兼收并蓄，因而入诗的食物就不会单调。以上三个方面的原因，使得杜甫成为唐代最有资格描写美食的诗人。

先说瓜果。杜甫由于没有到过岭南的广东、海南等地区，吃过的水果当然没有宋代苏东坡那么多。但是，他的诗歌里也曾提到过几种瓜果。在成都的时候，曾有一位老农送他满满一竹筐的红樱桃，“万颗匀圆讶许同”，大小相同，质量上佳。这使他想起当年在朝廷做官的时候，曾经得到皇帝赏赐的樱桃（《野人送朱樱》）。不用说，杜甫是吃过樱桃的。在夔州（今天重庆市奉节县）时，夔州都督柏茂琳曾经派人给杜甫送了许多瓜果，“倾筐蒲鸽青，满眼颜色好”。倾筐就是满筐，蒲鸽是当地出产的一种瓜果的名字，大约类似西瓜吧。杜甫吃瓜颇有讲究，“竹竿接嵌窦，引注来鸟道”，就是说用竹竿当水管，从悬崖绝壁接来冰冷的山泉。做什么？“沉浮乱水玉”，他要冰镇后才食用。冰镇之后的瓜果，“落刃嚼冰霜”，不啻是一道消夏佳品（《园人送瓜》）。杜甫在别处还有“瓜嚼水精寒”的诗句，不难想象，杜甫是喜欢吃瓜的，而且经常用“沉李浮瓜”这种传统方法冰镇瓜果之后再享用的。他很会吃。

次说饮料。饮料分软饮料和酒类两种，酒不必说了，有人统计过，他现存的一千四百多首诗歌里，带酒字的有三百多首，可见杜甫一生几乎从未断过酒。“潦倒新停浊酒杯”（《登高》），恐怕只是他一时的牢骚话。杜甫的诗歌里不见任何酒名，但是，可以肯定他是有机会喝到当时许多名酒的。严武送给他一瓶青城山道士酿制的乳酒，他为之专门写了一首诗，“山瓶乳酒下青云，气味浓香幸见分”云云（《谢严中丞送青城山道士乳酒一瓶》）。这实在是难得的记录。在成都，杜甫跟他妻子杨氏一起划船，看着他们的小儿子在江里游泳戏水，喝着甘蔗汁，感到非常美好。有诗为证，“……茗饮蔗浆携所便，瓷罂无谢玉为缸”（《进艇》）。携带着甘蔗汁，想喝就喝，十分方便；盛甘蔗汁的瓷罐子又跟玉石一样漂亮，赏心悦目。听起来都会让人垂涎三尺呢。杜甫早年在长安求官期间，提到过一种冷饮和一种小菜：冰水、藕丝。那是一次冶游时的食品，“公子调冰水，佳人雪藕丝”。冰水是公子们调制的，应该是加了香料的冰水，比如薄荷水；藕丝是小姐们制作的。雪，刨制（《陪贵公子丈八沟携妓纳凉，晚际遇雨二首》其一）。

说到了小吃。杜甫是黄河流域出生长大的北方人，但是早年与晚年都有在南方长江流域生活的经历，他是南北通吃，各地小吃一定品尝过不少。但是，给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数夔州期间吃到的一种地方小吃：槐叶冷淘。槐叶冷淘的制作方法大致是：“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新面来近市，汁滓宛相俱。入鼎愁过熟，加餐愁欲无。碧鲜俱照箸，香饭兼苞芦。经齿冷于雪，劝人投比珠……”。可见是一种取槐叶汁和面，蒸熟、冷却后食用的一种食品。这种小吃是如此的美味，以至于他都想着要敬献给皇帝。他认为，那会是皇帝纳凉时一种不错的点心（《槐叶冷淘》）。杜甫因此被后人评为忠君模范，说他“一饭未尝忘君”。

杜甫见识过宫廷菜，必定知道若干宫廷菜的制法。可惜的是，他的诗歌里并没有正面予以描写，只是在批评性的诗句里有所透露。“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御厨络绎送八珍”（《丽人行》），“劝客驼蹄羹，香橙压金橘”（《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里边提到驼峰、驼蹄羹和生鱼鲙。不知何故，杜甫独独对“骆峰”、“驼蹄”之类原料做的菜肴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