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徐光启:《辩学章疏》

 陈农 2022-03-11

徐光启:《辩学章疏》

  徐光启(1562年-1633年),字子先,号玄扈,谥文定,上海人。

(明)万历进士,官至崇祯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

       1603年,入天主教,教名保禄。较早师从利玛窦学习西方的天文、历法、数学、测量和水利等科学技术,毕生致力于科学技术的研究,勤奋著述,是介绍和吸收欧洲科学技术的积极推动者,为17世纪中西文化交流作出了重要贡献。

    案:1616年(万历四十四年),南京礼部侍郎沈漼连上三道奏疏,攻击天主教,罗织了传教士三项罪责说传教士们“其说浸淫,即士大夫亦有信向之者。”

       徐光启面对一片喧嚣的指桑骂槐的排教浪潮,不但不回避,而是迎上前去作了《辩学章疏》,理直气壮地对万历帝说:这“信向之者”分明指的就是我,所以必须说说清楚。他在修改历法的疏奏中,详细论述了数学在天文历法、水利工程、音律、兵器兵法及军事工程、会计理财、各种建筑工程、机械制造、舆地测量、医药、制造钟漏等计时器十个方面应用。还建议开展这些方面的分科研究。

《辩学章疏》

左春坊左赞善兼翰林院检讨臣徐光启谨奏:

       为远人学术最正、愚臣知见甚真,肯乞圣明,表章隆重,以永万年福祉,以贻万世乂安事。

       臣见邸报:南京礼部参西洋陪臣庞迪我等,内言:“其说浸淫,即士大夫亦有信向之者”;云:“妄为星官之言,士人亦堕其云雾。”

       曰士君子,曰士人,部臣恐根株连及,略不指名,然廷臣之中,臣尚与诸陪臣讲究道理,书多刊刻,则信向之者臣也。又尝与之考求历法,前后疏章俱在御前,则与言星官者亦臣也。

       诸陪臣果应得罪,则岂敢幸部臣之不言以苟免乎?

       然臣累年以来,因与讲究考求,知此诸臣最真最确,不止踪迹心事一无可疑,实皆圣贤之徒也。且其道甚正,其守甚严,其学甚博,其识甚精,其心甚真,其见甚定,在彼国中亦皆千人之英,万人之杰。所以数万里东来者,盖彼国教人,皆务修身以事上主,闻中国圣贤之教,亦皆修身事天,理相符合,是以辛苦艰难,履危蹈险,来相印证,欲使人人为善,以称上天爱人之意。

       其说以昭示上帝为宗本,以保救身灵为切要,以忠孝慈爱为功夫,以迁善改过为入门,以忏悔涤除为进修,以升天真福为作善之荣赏,以地域永殃为作恶之苦报。一切诫训规条,悉皆天理人情之至。

       其法能令人为善必真,去恶必尽。盖所言上主生育拯救之恩,赏罚善恶之理,明白真切,足以耸动人心,使其爱信畏惧,发于繇衷故也。

       臣尝论古来帝王之赏罚,圣贤之是非,皆范人于善,禁人于恶,至祥极备。然赏罚是非,能及人之外行,不能及人之中情。又如司马迁所云:“颜回之夭,盗跖之寿,使人疑于善恶之无报,是以防范愈严,欺诈愈甚。一法立,百弊生,空有愿治之心,恨无必治之术,于是假释氏之说以辅之。

       其言善恶之报在于身后,则外行中情,颜回、盗跖似乎皆得其报。谓宜使人为善去恶,不旋踵矣。奈何佛教东来千八百年,而世道人心未能改易,则其言似是而非也。说禅宗者衍老庄之旨,幽邈而无当;行瑜伽者杂符箓之法,乖谬而无理,且欲抗佛而加于上主之上,则既于古帝王圣贤之旨悖矣,使人何所适从、何所依据乎?

       必欲使人尽为善,则诸陪臣所传事天之学,真可以辅益王化,左右儒术,救正佛法者也。盖彼西洋临近三十余国奉行此教,千数百年以至于今,大小相恤,上下相安,路不拾遗,夜不闭关,其久安长治如此。然犹举国之人,兢兢业业,唯恐失堕,获罪于上主。则其法实能使人为善,亦既彰明较著矣。此等教化风俗,虽诸陪臣自言;然臣审其议论,察其图书,参互考稽,悉皆不妄。

       臣闻繇余西戎之旧臣,佐秦兴霸;金日暺西域之世子,为汉名卿,苟利于国,远近何论焉?又见梵刹琳宫,遍布海内;番僧喇嘛,时至中国;即如回回一教,并无传译经典可为证据,累朝以来,包荒容纳,礼拜之寺,所在有之。高皇帝命翰林臣李翀、吴伯宗与回回大师马沙亦黑、马哈麻等翻译历法,至称为乾方先圣之书。此见先朝圣意,深愿化民成俗,是以褒表搜扬,不遗远外。而释道诸家,道术未纯,教法未备,二百五十年来犹未能仰称皇朝表章之盛心。若以崇奉佛老者崇奉上主,以容纳僧道者容纳诸陪臣,则兴化致礼,必出唐虞、三代上矣。

       皇上豢养诸陪臣一十七载,恩施深厚,诸陪臣报答无阶,所抱之道,所怀之忠,延颈企踵,无繇上达。臣既知之,默而不言,则有隐蔽之罪,是以冒昧陈请。倘蒙圣明采纳,特赐表章,目今暂与僧徒道士一体容留,使辅宣劝化,窃意数年之后,人心世道,必暂次改观。乃至一德同风,翕然丕变,法立而必行,令出而不犯,中外皆勿欺之臣,比屋成可封之俗,圣躬延无疆之遐福,国祚永万世之太平矣!

       倘以臣一时陈说,难可遽信;或恐旁观猜忖,尚有烦言,臣谨设为试验之法有三,处置之法有三,并以上请。

试验之法:

       其一,尽召疏中有名陪臣,使至京师,乃择内外臣僚数人,同译西来经传。凡事天爱人之说,格物穷理之论,治国平天下之术,下及历算、医药、农田、水利等兴利除害之事,一一成书,钦命廷臣共定其是非。果系判常拂经,邪术左道,即行斥逐,臣甘受附同欺罔之罪。

       其二,诸陪臣之言与儒家相合,与释老向左,僧道之流咸同愤嫉,是以谤害中伤,风闻流播,必须定其是非。乞命诸陪臣与有名僧道,互相辩驳,推堪穷尽,务求归一。仍令儒学之臣,共论定之。如言无可采,理屈词穷,即行斥逐,臣与受其罪。

       其三,译书若难就绪,僧道或无其人,即令诸陪臣将教中大意,诫劝规条与其事迹功效,略述一书,并已经翻译书籍三十余卷,原来本文经典一十余部,一并进呈御览。如其蹐驳背理,不足劝善戒恶,易俗移风,即行斥逐,臣与受其罪。

       此三者试验之法也。

处置之法:

       其一、诸陪臣所以动见猜疑者,止为盘费一节,或疑烧炼金银,或疑洋商接济,皆非也。诸陪臣既已出家,不营生产,自然取给于捐施。凡今衣食,皆西国捐施之人,辗转托寄,间遇风波盗贼,多不获至,诸陪臣亦甚苦之。然二十年来不受人一钱一物者,盖恐人不见察,受之无名,或更以设骗局科敛等项罪过相加。且交际往来,且多烦费故耳。为今之计,除光禄寺恩赐钱粮照旧给发外,其余明令诸陪臣量受捐助,以给衣食;足用之外义不肯受者,听从其便。广海洋商,谕以用度既足,不得寄送西来金银,仍行关津严查阻回。如此音耗断绝,尽释猜嫌矣。

       其二,诸陪臣所居地方,不择士民,不论富贵贫贱,均能实心劝化。目今宜令随其所在,依止焚修,官司以礼相待,使随人引掖。或官司未能相信,令本地市民择有身家行止者,或十家或二十家,同具一甘结在官。如司教之人果有失德猥行、邪言妄念、表率不端者,依今部议放流并逐,甘结诸人,一体科坐;其无人保结者,不得容留。若他人有以违反事理、传闻告言者,官司也要体访的确,务求实迹,则掩饰难容,真伪自见矣。

       其三、地方保举倘有扶同隐匿,难以遽信,再令所在官司,不时备细体察,除有前项违犯登时纠举外;其道行高洁,地方士民愿从受教者,有司给予印信文薄二扇,令司教者循环报数在官。年终正印官备查从教人众,曾否犯有过恶,间有罪名,另籍登记。三年总行考察,如从教人众一无过犯,兼多善行可指,正印官与司教之人,优行嘉奖。如从教者作奸犯科,计其人之众寡,罪之轻重,甘结士民,量刑罚治。若从教之人故犯罪恶,司教同教戒劝不悛,因而报明官司除其教籍者;或教籍未除而同教之人自行出首者,或过犯在从教以前事发于后者,罪止本身,同教之人并不与坐。如此官府有籍可稽,诸人互相察觉,不惟人徒寡少,仍与事体有益,其他释道诸人,或争论教法,更不必设计造言,希图耸听,只须分明。司教也同此法,考察赏罚,谁是谁非,孰损孰益,久久自明矣。

此三者处置之法也。

       以上诸条,伏惟圣明裁择,如在可采,乞赐施行。

       臣与部臣为衙门后辈,非敢抗言与之相左,特以臣考究既祥,灼见国家致盛治、保太平之策,无以过此。倘钦允部议,一时归国;臣有怀不吐,私悔无穷。是以不避罪戾,斎沐陈请。至于部臣所言风闻之说,臣在昔日亦曾闻之,亦曾疑之矣。伺察数岁,臣实有心窥其情实,后来洞悉底里,乃始深信不疑。使其人果有繊芥可疑,臣心有一毫未信,又使其人虽非细作奸徒,而未是圣贤流辈,不能大有裨益,则其去其留,何与臣事。修历一节,关系亦轻。

       臣身为侍从之臣,又安敢妄加评许,为之游说,欺罔君父,自干罪罚哉!窃恐部臣之伺察详尽,亦复如臣,其推毂奖许,亦不后于臣矣。

       臣干冒天威,不胜惶恐待命之至。

  

      注:万历四十四年御批:“知道了”。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