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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水处  清顺治九年（1652年）正月初二，正值新年伊始，福建漳州百姓却丝毫没有迎新春的喜悦。 这一天，可怕的消息从漳州的海上门户海澄县传来—— 盘踞厦门的南明延平王郑成功亲自率领大批舰队，驶入九龙江的入海口，大批郑军在海澄县登陆，清朝在海澄县的守将投降，漳州的东大门已经洞开。 从这一天开始，漳州历史上空前的一场劫难拉开了序幕。 01 漳州府紧靠着郑成功的大本营——厦门，因而成为郑成功攻击的首要目标。 自去年冬天起，郑成功所部大举进攻漳州府，相继夺取了漳州西南的诏安、南靖、平和、漳浦等县。 但漳州城的北大门长泰县和东大门海澄县却一直控制在清军手中，这就意味着漳州仍能从泉州方向获得增援和补给，这也让漳州城中的百姓有了一定的安全感。 但现在，海澄丢了，郑军开始直接攻击漳州城。 虽然守军拼死抵抗，但郑成功对漳州志在必得，毫无退兵之意。 漳州守将王邦俊十万火急，给福州的闽浙总督陈锦送去求援信，称郑成功“聚集二十七万之悍贼，砌筑八十七座之木寨，环树二层栅木，外挖两重沟濠，棋布星列，浑如铁桶。” 此时，漳州城内只有四千多守军，面对数十倍兵力的郑军，很难坚持。 陈锦收到求援信，以最快速度抽调了浙江、福建两省的绿营兵前来救援。 三月十三日，清军援军经泉州、同安进抵漳州以东的江东桥，中了郑军埋伏，被打得丢盔弃甲一路败退到泉州。 眼看大势已去，长泰县的清朝守将也弃城逃跑。 至此，漳州周围各属县全部落入郑军之手，漳州已彻底变为一座孤城！  漳州江东桥旧影。郑成功军队曾在这里大败清军 02 陈锦仍在到处调兵遣将，企图解漳州之围。 五月，在他的命令下，浙江金华总兵马进宝率领援军从浙江一路跑到了泉州，准备援救漳州。 面对二十多万郑军的重重围困，马进宝手下六千多人，很难冲得过包围圈，马进宝本人也做好了打不进去就退回来的准备。 可没想到，他的进军异常顺利，居然很快冲破了郑军的包围圈，一路杀进了漳州城里。 马进宝很高兴，以为自己立了一大功，加官进爵就在眼前。 陈锦也很高兴，以为漳州有了援军，这下稳了。 而，郑成功比他们更高兴！ 因为马进宝顺利冲进漳州城，本来就是郑成功的计策。 当时郑成功已经为长期围困漳州做好了计划，唯一无法预料的是，漳州城中存粮能坚持多久。 因此，马进宝就这样被“放”进了漳州城。 果不其然，正如福建巡按王应元所说： “迨浙闽援兵继进，兵马盈万，刍粮倍前，储蓄告匮，民力罄竭。” 马进宝援军的到来，让漳州城内的守军超过了一万人，漳州城里很快出现了粮食危机。 03 王邦俊和马进宝这才发现情况不对，决定趁着士兵还能吃上饭，赶紧出城突围。 他们打开东门，指挥清军出城冲击郑军营垒，结果被郑军各营前来支援，杀得大败，“退守城中，不敢复出”。 突围是没戏了，只能做长期守城的准备了。 明代漳州府城图 为了保证守军的口粮供应，王邦俊和马进宝决定采取“杀民养军”的策略。 他们派出兵士，在全城范围内“尽括乡绅富室百姓之粟”。 丘八们白天到处巡逻，看到谁家房顶冒出炊烟，就如狼似虎地闯入人家，抢走家中存粮。 以致于家里还有存粮的人家都不敢生火做饭。 04 人的本事都是逼出来的。 有一户人家居然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藏粮食的方法——先把家中存的米舂成米粉，然后用水和成米粉块，晒干后再在外面裹上一层泥，做成方砖的模样，垒在家里的院墙上。 这些“方砖”和别的方砖没什么不同。 等到了夜里，巡逻的兵丁走远了，这户人家就拆下一块“方砖”，把外面的泥刮掉，把里面米粉块用水煮成糊糊喝下去。 围城数月，一家人居然就靠这些“方砖”幸运地存活了下来。 但其他百姓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到了这年七月，漳州城中的米价已经涨到了每石五百五十两银子的天价。 “稀粥一碗，价值四金”。 实际上，此时的米价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根本不可能买到米了。 漳州城中，“金珠宝玩，贱如瓦砾”，猫、狗、老鼠、麻雀、药材、浮萍、树叶乃至昆虫，只要能吃的，都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 05 此时，坐镇泉州的陈锦也心急如焚。 他不断向清廷发出求援奏折，同时想各种办法援救漳州。 因为极度的焦虑，他的情绪变得越来越失控，对下属和仆人动不动就打骂一顿，结果这位堂堂的总督大人，竟然在夜里熟睡时被怀恨在心的仆人刺杀，割了头颅前去投奔郑成功。  明代漳州府及厦门、金门、泉州、同安等地地图 漳州陷入绝境、总督被人刺杀，清廷意识到，福建的形势非常危急了。 七月，顺治帝任命固山额真金砺为平南将军，统帅八旗铁骑一万多人南下，准备会同浙江、福建两省的绿营兵共解漳州之围。 援军已经上了路，但远水暂时解不了近渴，从北京走到闽南，紧赶慢赶，至少还得两个月以上的时间，而此时的漳州城已经陷入了绝境。 八月，人吃人的悲剧在漳州城里开始出现。 先是吃死人的尸体，继而“捕猎”活人。 《海上见闻录》记载，“妇人群聚击男子而分食其肉者”。 《台湾外记》则记载了另一个让人心碎的故事： 有一户人家眼看快要饿死，于是商量着要把儿媳妇杀掉来吃。 儿媳妇听到了他们的密谋，连夜逃回了娘家。 谁料父母却说：“吾生汝，且不得食，反与彼食？” ——我生了你，我自己不吃，难道还给别人吃吗？ 于是杀掉吃了。 06 所有的体面、尊严、学识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多年后，《国榷》的作者谈迁在探访漳州之围的幸存者时，听到了这样一个悲伤的故事，这个故事被他记录在了《北游录》中—— 这年的九月，漳州城早已是“宅第万间，率门户洞开”、大街小巷几乎看不到一个活人走动的惨状了。 有一位城中的名士，看到家乡遭遇如此劫难，在极度悲痛和极度饥饿的双重打击下，在家中死去。 邻居发现后，偷偷将他的尸体拉回自己家中，想吃了果腹。 然而当他把名士的肠子剖开时，却发现里面全是书籍的纸末，纸末上的文字还依稀可辨。 原来这位名士多日来就是靠吃家中藏书来充饥！ 邻居看到这一幕，突然就破防了，随后也自杀了。  《北游录》中记载的漳州之围的故事 07 到了九月中旬，守军的粮食也吃光了。 据《从征实录》记载：此时 “虏兵有至食萍充饥者，有逃出降者，亦有欲降者” “百姓十死其八，兵马尽皆枵腹” 军心已经完全动摇。 如果郑成功大举攻城，漳州必然被拿下。 就在这关键时刻，金砺率领的大军经过两个多月的艰苦行军，终于在九月二十八日赶到了漳州外围。 郑成功见八旗大军前来，决定复制江东桥之战，利用漳州外围的有利地形重创金砺，使漳州守军完全绝望，自己开城投降。 十月初三，郑军与清军在漳州城外展开了大战。 清军以八旗铁骑为主力，猛烈冲击郑军防线。 郑军则枪炮齐发，射击清军。 突然风向转变，枪炮发出的烟雾全都吹向了郑军，郑军士兵视线被遮挡，无法再发射火器。 八旗骑兵趁此机会迅速杀入郑军防线，郑军溃败，五员大将当场阵亡。 郑军只得退回海澄。 至此，被围八个多月的漳州城终于解围了。 08 金砺率军进入了漳州城，全城破败萧条，大街小巷中遇难者的尸骨互相枕藉。 靠吃人肉活下来的少数幸存者，也已不成人形。 有人指着那一具具白骨，告知金砺，这些白骨都是他们曾经的亲人、师友。 金砺随即下令设置粥棚，赈济。 此时，悲剧的一幕再次出现—— 听说官府煮粥赈济，早已饿疯了的幸存者们蜂拥而至，疯狂抢夺粥吃到肚中。 可是已经饥饿了太久的肠胃，经受不住一下子吃进太多的食物。 许多人就这样“撑死了”。 最后，繁荣富庶、人烟密集的漳州城，只剩下了一二百名存活者。 漳州官府委托一个叫无疑的和尚带领僧徒收集了城中遇难者的尸骨，火化之后埋在漳州东门之外。 在那段血腥、昏暗的岁月里，这样的灾难不止在漳州...... 在各方势力的角逐之下，百姓一如草芥，成为了“英雄”的注脚、王朝的基石。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PS： 关于遇难者的数字，《台湾外记》、《海上见闻录》、《小腆纪年》、《闽海纪要》等史料均记载为“七十三万”或“七十余万”。 但以当时漳州城的规模，是装不下这么多人口的。 漳州自唐垂拱二年（686年）建州，至今已有1300多年历史。因为“大江南旋而东注，诸峰北环而西顾，山川形胜极佳”，唐贞元二年（786年）漳州州治从漳浦李澳川徙至龙溪县登高山（今芝山）下桂林村现址。宋咸平二年（999年），漳州挖掘濠沟环抱子城。祥符六年（1013年）又对古城进行改造扩建，加设西濠，又于西南隅凿水门，接潮汐，通舟楫，竖木栅，围长15里。嘉定四年（1211年）开始用石块砌东门墙，高17级台阶，长约500丈。绍定三年（1230年），再砌西、南、北三面墙，石阶20级，高约1．7丈，总长2500多丈，并筑谯楼、哨所，共设7个城门。元至正二年（1366年），拆除旧城墙，将东、西、北三面城墙缩入，重新砌石筑墙，周长缩至2173丈。明初，再度修复时加筑女墙、谯楼。隆庆五年（1571年）重修城墙，再建敌台、望楼和城顶谯楼，接着又建起了一直作为古代漳州标志性建筑的威镇阁（俗称八卦楼）。清顺治、康熙年间又先后多次重修。 迄今所见明代尺仅五支，其中以嘉靖牙尺为最精，尺长32厘米，其它各尺，尺度长短不一。 文献记载多以明钞与尺相校正，各家说法皆相近似。 其中以明世子朱载堉《律吕精义》为最确当，今摘录如下： a钞尺（即裁衣尺），与当钞纸外边齐。 b曲尺（即营造尺），与宝钞墨边外齐。 c宝源局铜尺（即量地尺），比宝钞墨边长，比宝钞纸边短，当衣尺之九寸六分。 今测得中国历史博物馆收藏完整之明宝钞三十九张，误差甚微，墨边平均长31.904厘米，纸边平均长34.015厘米，推算量地尺长32.6544厘米。 故可知明朝三种尺各长（小数点后两位数皆四舍五入）： 营造尺：32厘米， 量地尺：32.7厘米 裁衣尺：34厘米 大概可以推算，一尺是32厘米，一丈是3.2米 2173丈就是大约7000米 也就是3.5公里边 长平均不足1公里 就是说，城墙内的面积不会超过1平方公里 1平方公里的漳州府城是不可能有73万人的  另： 按《漳州府志》记载，明隆庆五年(1571年)，漳州府辖龙溪、漳浦、龙岩、南靖、平和、诏安、海澄、长泰、漳平、宁洋10县，户48863，人口240878。 假设明朝的基层治理能力较差，人口隐匿较多，把这个数字再扩大一倍，也不会超过50万人 而且这是整个漳州府的人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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