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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散的母女【刘志红】

 太行文学l苑 2022-03-12
2022年的第一天,母亲走完了她74年的人生。我在脑海里搜索着关于母亲的画面,发现都是片段式儿的。从这些画面中,我拼凑出来一个可敬可爱又可怜的母亲。


父亲病歪歪的,自顾不暇。家务活像一盘磨拉得母亲脱不了身,出不了远门。屋里、地里、河边,村民只看到到一个小个子女人忙进忙出。
 
第一个女儿、第二个女儿、第三个女儿接二连三的降生,让母亲的一双手越来越没有消停的时刻,但她却是欣慰的。特别是三女儿,一落地,响亮的哭声在她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最动听的歌喉。她忍受着刺骨的冰冷洗刷着女儿的一片片尿布,盼着春天快点到来,好让她洗尿布时不再那么冰入骨髓。女儿就像一个小嫩南瓜,在自己丰沛的乳汁哺育下,一天一个样儿地成长。她发现,这个小人儿特别爱笑,一看到人影儿就笑,一开始是咧着嘴无声地笑,慢慢地咯咯咯,咯咯咯地笑,这笑蜂蜜一样一直甜到母亲的心底。
    
春天终于来了,然而,却以它无可比拟的冷酷面目出现在了母亲的面前。
    
不知哪一天起,大队部的高音喇叭里开始反复广播着计划生育政策。家里有了三个女儿的,要么把一个送人,要么做结扎。限期执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算不得后人,只有儿子才是传宗接代的后人。”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地深深扎根在村里人的心中。村里有三个女儿的人家纷纷想办法找门路,有找同姓光棍汉假抱养的,有找亲戚帮忙的,母亲也惊慌失措地到处为女儿找下家。
   
那天,母亲边在盆里为女儿洗尿布,边在心里盘算着去哪儿找这样合适的人家才能蒙混过关。
 
一群人进来了。为首的进来就说,你的三闺女呢?快抱出来送人,这是政策!他脸上一耸一耸的横肉,制造出凶神恶煞的气势。母亲的嘴还没张开,热泪已经扑了一脸。她扔下尿布,急急慌慌地跑进屋里,抱起女儿,使劲儿搂着。嘴里说,你们不要,我,我还没,没给孩子找好人家……
    
今天期限已到,别找了,我们帮你找。说着,一双大手铁钳一样张牙舞爪地伸向母亲的怀抱,母亲搂得紧紧的,他无法得手,便给另外几个人使眼色,于是,几个人一哄而上,有抓胳膊的,有抓肩膀的,横肉趁机一把从母亲手里夺走了女儿。几个人踏踏踏,飞速往门外走去。母亲发疯一样扑过去,想要抢回女儿,却一下扑在了地上。母亲试图站起来再接着追,却发现怎么也站不起来。她就在那里,就在那个暖暖的春日里温暖的阳光下的土地上匍匐着,暖阳带来的那一丝暖意,早已被冰凉的泥土驱散得没了踪迹。凄厉的哭声一寸一寸从她的腔子里拉出来,催肺折肝,院子里又回响起女儿咯咯咯的笑声,母亲的悲愤又增加了几分。

 
被人抢走女儿的母亲就像被人摘去了心肝宝贝一样,巨大的悲愤一下就摧垮了她的精神,母亲的神智开始进入半清醒半混沌状态。
 
清醒时她就到处打听女儿的去向,混沌时嘴里便反复念叨着该给女儿喂奶了,该洗尿布了,咋听不见女儿的笑声了呢。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够阻挡住一个母亲寻找孩子的脚步,而母爱抵达的地方,纵使走过万水千山,脚步也终会抵达。
 
终于打听到了女儿的去处。母亲哀求女儿现在的母亲:“让我抱抱孩子,就抱一会儿。”女儿善良的母亲同意了,她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
 
抱着女儿的母亲不停地亲着女儿粉嫩的脸颊,嘴里胡乱叫着“我的个娘儿,个娘儿真七(注:林州方言:个娘儿,是对自己孩子的爱称,七,漂亮,可爱的意思) 。”热热的泪水恣意横流。忽然,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一个念头,抱着自己的个娘儿跑!于是,母亲抱着女儿跑出了女儿的家,慌乱中,她迷失了方向,向着离自己家相反的方向跑去。跑着跑着,才发现山石小道没完没了,根本不是来时的路。她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儿,累得气喘吁吁的她随便靠在一块儿大孤石上休息,也想辨别一下方向。
 
气息尚未喘匀。
 
“你为啥抱走我大娘家的个娘儿,快送回去!”
 
一声童稚中带着威严的声音把母亲震得一愣,眼前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他伸着双臂,做拦路状,脸上是一种气势汹汹的表情。
 
殊不知,母亲这次情不自禁的抢女儿事件,非但没有成功,反而成了阻碍她见到女儿的拦路石。
 
下次她再来,无论她怎样央求女儿现在的母亲,也绝不敢再答应让她抱女儿了。
 
多年以后,我才听他们讲起,接下来的几年,母亲总会一个人或者跟别的亲人一起来村里找我,但极少能够见到。
 

 
我记事时,奶奶和母亲便给我在精神上和肉体上分别设防。
 
当我扬起小脸傻傻地问母亲,那个来咱家,穿着新衣服,光想找我说话的人是谁?母亲会说,那是要饭吃子(注:林州方言:要饭吃子:叫花子)。我还挺纳闷,咋那么不像呢?要饭吃子都该是一幅穿得破破烂烂、蓬头垢面的模样才是啊!而那人每次都梳着滑顺的头发,穿着在我看来只有过节才能穿的崭新的衣服,可是,既然母亲这样说,那一定错不了,我可不愿意与一个要饭吃子打交道。她再来,我就远远地躲着她。
 
做好饭,奶奶赶紧给我捞上面条,浇上鸡蛋卤,说:“快端着去香香家吃吧!”吃完就在她家玩一会儿,不要急着回来!我一看居然是我平时吃不到的鸡蛋捞面条,立马喜笑颜开,奶奶的吩咐当然乖乖遵从。等按奶奶的吩咐在香香家玩够了,回到家时,母亲嘴里的那个要饭吃子也看不到了,我心里便欢喜起来,总算不用被她盯来盯去,追着问这问那,甚至有时候还会说一些我听不懂的什么“我是你亲娘,你是抱来的”的话了。
 
慢慢地,我常常从街坊口里,小伙伴嘴里听到一些我不大明白,但却知道很不好的话儿。

有时候跟小伙伴玩着玩着,恼了,“你是抱来的,你是野孩子,你又不是我们村儿的……”诸如此类的话就会从他们嘴里蹦出来。我的脸便刷地红到耳根子,烧得像雪堆里倏然杵进去一枚烧红的烙铁,仿佛我做了什么天大的让人不齿的事似的。我会耷拉着那颗平时高昂着的小脑袋,默默地离开大家,回到家里,跟母亲告状,香香他们又说我是抱来的,母亲会说:“她们瞎说,没有那回事!”可我心里还在疑惑:既然没有这回事,为啥他们不说别人,总是说我呢?我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望着蓝天上漂浮着的朵朵悠闲的白云发很久很久的呆。接下来的几天,我不敢再去找他们玩儿。下次再去找他们玩儿时,我便多了不知多少个小心翼翼,不敢再像往常一样随心所欲,据理力争。我怕再惹下他们,他们再抛出那些令我憎恨而惧怕的“你是抱来的,你是捡来的……”这些话就像紧箍咒一样,随时会被他们念起,随着这些咒语,由内而外升腾起来的疼,笼罩了一个少女的整个世界。
 
尽管我小心翼翼,还是随时可能会被他们念起,不但他们念,还有一些大人也念。
 
有次,街上碰到一个比我们年龄大的男孩,冷不丁地就对我说你是抱来的,你家在合米奖(方言,本名合脉掌)的,你可不是我们村的人。我像倏然被人狠命甩了一个耳刮子,愣怔片刻后,飞速地跑回了家。
 
青青家跟我家是对门的邻居,中间隔了一条窄窄的街道,我们俩经常黏在一起。有时我去她家玩,有时她来我家,由于她家院子大,能玩的地方多,我去她家更多点。不光我去她家玩儿,我们几位邻居小伙伴都喜欢去她家集合玩耍。在我童年仅有的几处的快乐场所里,她家的院子站着重要的位置。有次,她娘忽然就来了一句,“你是合米奖的,又不是我们村儿的,这个就不是你亲娘,从小把你抱来了而已。”我小小的心上像被谁狠狠地抓了一把,摇摇摆摆,四处无着落,只好回家去跟母亲说。一向老实、不善言辞的母亲实在忍无可忍,就去找青青娘理论,问她为啥这样说,青青娘振振有词:“咋,明明就是抱来的嘛,说说又何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让青青跟我玩儿,牢牢地用铁链锁上她家的圪针扎成的大门不让我进去。缺少了玩处和玩伴,我百无聊赖。我站在她家院门外的街路上,傻傻地望向她家院落,听着从他们家传来的一阵阵欢声笑语,心里酸酸的,失落极了。我多想立马参与到他们中间去呀!可是他们不给我开门,我只好孤独地站上半天才怏怏不乐地回到家,一个人坐在石门墩上傻傻地发呆。我会想,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村里经常来一个算命先生。白天算命,每到饭点便架起鼓,敲起钹,拉起二胡唱一出戏,大家听了戏,纷纷给他送来自家的饭。这是乡里人难得的娱乐时刻,我每每也挤在人群里傻傻地看、听,虽然听不懂,但也看、听得津津有味。
 
这天,他正在卖力地唱着,我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也不知谁知道了他是合米奖的,有比我年龄大得多的男孩就对着我说:“军梅,你是否认识这个人?他可是你们村儿的呀!合米奖的!”一听到合米奖这三个字,我就像被谁使了魔法一样,恐惧、惊慌、羞愧、悲愤等多种情绪立马袭满全身,胀满我幼小的心。此时的我,除了落荒而逃再无别的选择。
 
七岁那年,我到村里的洗衣小水池里洗小衣物,池子四周都是洗衣服的女人,她们说说笑笑,不知怎么就说到了我。我前面那位大妈用手往后指了指,跟大家说:“像这样的长大后,还不定会不会指望得上呢?说不定就去找她亲娘了!”我的脸瞬间又发起烧来,我确信,此时我的脸一准又成了天边的火烧云。如果地上有个地缝儿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可是我还要努力装着听不懂的模样,故意把我的小物件去水里使劲儿摆动,弄出哗啦啦的声响,来掩盖我的窘态。终于,我还是没有能够抵挡住来自精神的箭镞,我还像以往一样,逃了。
 
我跟青青去村里的供销社买东西,就在我们各自挑了自己的东西准备出去时,那个胖胖的中年店主忽然来了句,“你是抱来的。”我的脸刷地红了。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挽回似的,也指着青青说:“她也是抱来的。”青青坦然地笑着看着我,眉眼里却是,哈,我可是我娘亲生的哟,你倒是真正的抱来的。这意味,让我心里难堪极了,也难过极了。伤害还不止于此。甚至,我连叫个名字也显得那么卑微。我叫军梅。村里有个比我小一岁的也叫军梅。有次我们在一起争论起来,我们都觉得这样重名不好,我说是我先叫的,因为我比你大一岁呀!她说是她先叫的,因为,因为,她的眼神躲闪着,忸怩着说因为你来到村里时我已经叫了这个名字。这真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一边在心里抱歉着、自卑着,一边感激着她。她没有直接说我是抱来的却用这样委婉的方式。这相比于那些明枪亮剑,真是最最柔软且仁义的了话语了。那些没有直接说我是抱来的,把我当另类的小伙伴都被我当作恩人一样铭记于心,直至今天。
 
慢慢地,所有的事件就叠加成了一座看不见却异常沉重的大山牢牢地压在幼小的心灵上。成了我心灵上一块儿巨大的难以愈合的伤口,我躲着、藏着关于那个事实的一切话语和事件。
 
我不想听到合米奖三个字,我不能听到你亲娘,你是抱来的等字眼,我拒绝着跟可能用那样的字眼来伤害我的人打交道。
 
慢慢地,我开始由被动地躲避母亲的看望到主动躲避。我不想见到她,我希望她再也不要出现,我希望因为她的不出现而让小山村的人都忘了我是抱养的这样的异类,我希望我跟他们一样也是南坡村人,我希望我只有南坡这一个家,一对爹娘,我不希望再有什么“亲娘”出现。
 
母亲再来我家,我一看到她就像浑身触电一样,会不由自主地怕,怕我出门后,街坊邻居们又拿那种同情的、幸灾乐祸的、高人一等的、意味深长的目光看我。
 
清楚地记得,那一年,我十一岁。
 
每天早上吃过母亲做的简单的早饭,顶着满空星辰步行到三里外的赵官村上学,中午返回时,大部分都是上坡路,总是饿得前心贴后心,肚子里咕噜噜的呐喊起着扰乱军心的效果。
 
那天,我心情挺好的,好不容易跟母亲争取到钱买了自己喜欢的头花,学着别的同学梳了两条麻花辫,双起来绑上头花,那是校园里最洋气的发型了。我跨进家门,就喊着,奶奶,饭好了没,饿死了。奶奶说今天去地干活来,还没做好饭。我为了转移饥饿的注意力,就去西屋摆弄我的小辫子,早上走得急,没有好好编好,现在已经有些松动了,掉出来些头发,我想再拆了重新梳、编一遍。正在梳时,忽然进来两个妇女,我还没看清是谁呢,其中一个就说:“军梅在家呀,我跟你三姑看你来了,诺,这是你三姑。”我看着两个人穿着方格上衣妇女,心头的怒火一下就升腾起来,我骂了一句什么难听的话,就夺门而逃。头花丢了,我也顾不上捡,披头散发地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路旁繁茂的梧桐树叶子把春日的阳光筛成细碎的金子散了一地。巴塔巴塔踏过碎金子的声音,胸腔里发出的呜咽,眼里滚落的泪珠子的滴答声,在这个寂寥的正午显得如此奇特而又富有悲愤的质感。

母亲一定伤心透了。
 
从那以后,她就不再来看我,但每年还要给我在神像前挂锁儿。
 
长大后,我问母亲当年生母来家里干什么,母亲说每到我生日,生母就来彦锁儿,用红头绳穿了铜钱,在神像前挂了,步行数十里路来我家送给我,让母亲给我戴到脖子上,说可以保佑健康成长。每次都带了饼干之类的食品,可惜我稍微大点,便拒不吃她带的东西,有次甚至还扔到地上,用脚使劲儿踩碎。再带了吃的来,母亲便不再让我见到,以免我再糟蹋了。偶尔我看着弟弟妹妹们吃那种点心,我会异常羡慕,但我猜到肯定又是她带来的,我使劲儿咽了咽口水,绝不吃。
 
今天想来,当初的母亲是多么可爱可怜又可叹呀!可是,我又何尝不是呢?我们都被时代、人性折磨着,攻击着,明明是亲生母女,却用那种异常极端的形式展现出来。母亲把我送人的难言之隐,一如我不愿意见她的难言之隐。


再次跟母亲家有联系,已经是我成人了。由于二姐嫁到我们村里,有什么信息她不由自主地就要传达。原本不打算告诉母亲我结婚的事,我想离她远远的,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二姐还是把信息传递了过去。
 
那天,我在临淇镇购买一些结婚用的小物品,忽然听到有人喊我,原来是两个已婚的姐姐和弟弟,他们正在家具店和电器店转悠,说专门去为我挑选陪嫁的物品,说趁你来了,也可以帮着挑挑。那时,父亲已经重病卧床,弟弟也刚刚成人,家里的经济条件颇差。然而,母亲还是天天念叨着说,说啥也要给我些陪嫁,自己无能为力,就念叨着姐姐和弟弟们,而我却排斥着、拒绝着,尽量想跟她撇清那份血缘关系。
 
结婚那天,母亲没有来。两个姐姐和弟弟拉着为我买的陪嫁——一个当时时兴的彩电,还有被子来了。
 
尽管我对他们冷落着,他们还是热热地想靠近我。
 
结婚就意味着成人,有些必要的礼节必须去做,我去生母家每年也就两次,分别是春节拜节一次、五月瞧五月一次。就这仅仅的两次,也显得那么敷衍和不情愿。而母亲一家人对我却一直像尊贵的客人。
 
春节拜节,姐妹仨里,我是去得最迟的一家。每每到了,姐姐、弟媳她们已经快做好午饭了。看到我,他们热热地招呼着,三妞来了?三姐来了?快坐下,喝茶吧,吃这个吧,吃那个吧。于是,我心安理得地喝着茶水,吃着糖果,看着他们进进出出地忙活。甚至吃饭时常常先给我盛上。吃过午饭,大家热热地张罗着打牌,我有时候不参与,参与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大家要跟我打牌本来就是让我高兴,我不愿意打了,牌局往往也就散了。午饭后一小会儿,我便急着回去。那情景就像去走一家不情愿的亲戚,敷衍着、潦草着。每年的瞧五月更是几乎不停留,把带来的礼品一放,简短地问候一下母亲,就要返回了,记忆中,几乎没有留下来吃过一次饭。
 
家里人时时处处都让着我,就连家里的亲戚也稀罕着我。
 
大娘、嫂子、亲戚们听说我来了,连忙跑来看望,亲热地问这问那,而我常常一幅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态度。母亲和姐姐们向我介绍着这是大娘,那是大嫂,二嫂,那是叔……我总是冷冷地敷衍地笑笑,从未喊过她们一声。

 
母亲是个勤劳的人。
 
弟媳长得矮小,干起农活来有点力不从心,弟弟常年在外打工,母亲便扛起了干家里数亩农田农活的重任。她起早贪黑地劳作,几乎不让自己闲着。除了正常的春耕秋收,她还要另外多找点活儿干。会去捡拾田头路边的小小地块儿,种上绿豆红豆豇豆高粱荆芥,各种豆子用来煮饭,高粱用来做刷子。每年我去瞧五月,她都想送我东西。有蔬菜时送蔬菜,没蔬菜时就去取来她装到塑料瓶里的豆豆送我——她极力表达着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稀罕。母亲不但喜欢在田地里劳作,在家里也喜欢干活。在她生病前,还一直养着鸡和猪。
 
弟弟前几年出国打工,秋天五月回不来帮忙收庄稼,多次劝说母亲不要再种地了,说自己在国外的工资高,不在乎那些收入。母亲说啥也要种地,说不让自己种地会难受的,只有种地心里才敞亮、舒坦。
 
有次一大早耕地机开到了地里,她一个人用独轮车推着三袋化肥就往地跑。那天正好三块儿地机械都开到地里了。她就一块地洒了再去另一块地洒,从早上到晚上,忙得没有顾上喝一口水。
 
2017年春,刚刚过完春节没几天。大家都还在娱乐中。母亲就开始闲不住了。每天挑着俩箩筐去地里转悠。那次她正把田头的玉米秸秆往大路边抱,想腾腾地方可以再多种点庄稼。忽然,秸秆焚烧检查车从大路上开了过来。一个带着红袖罩的人员一边喊话一边往她身边走,她一急,被秸秆绊了一下,跌倒了。母亲一下失去了意识。
 
两天后才被人发现,送到医院,一番检查发现有脑出血,医生直呼奇迹,早春的夜里还是非常冷的,她居然没有被冻死或者被疾病夺去生命。经过治疗,母亲的病恢复得还算不错,除了走路时稍微有点跛外,没有其他症状。

 
母亲是个心中有爱,充满阳光的人
 
母亲的身体尚可时常常很满足,说现在有吃有喝,有钱花,还有啥不满意的呢?常常说现在的政策好,每月有老人钱,九月九重阳节还有村里的爱心人士送老人东西,夸自己的儿子媳妇孝顺,说弟弟每次打回来钱,弟媳都要去老院给她送。母亲的嘴里从没有说过别人的坏话,都是好话。
 
母亲懂得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
 
姐姐们农闲时都到当地的私人公司打工,有时因请不下假会觉得长时间不过去看母亲会很惦念。母亲总是说,不用来看我,我好受着呢!有吃有喝的,白天去地里干活或者上街转悠,晚上看电视,自由自在,可不用挂念我,好好干活挣钱吧!
 
近年来,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时有小疾。不舒服时,弟弟常常要带她上医院看病,她总是找理由拒绝。有次,胃部不舒服很久了,一点东西也吃不下,还是坚持不让去医院检查。后来,弟弟强行背着她去医院做了检查。
 
每每姐姐弟弟们说她,她说:“我已经七十岁的人了,还检查啥呢?七十了,活得也差不多了,就算再活几十年又能怎么样?”
 
母亲过世后,大家在一起说起她这样讳病忌医的原因,大姐分析说一来娘是怕耽误子女们挣钱,二是娘是受过苦、缺过钱的人,一辈子都在节俭,一说去医院,她就想到又该花很多钱了,所以,她宁愿听天由命也坚决拒绝上医院。

 
母亲出殡的日子,久未谋面的雪花姗姗来迟。她们在空中轻盈地飞舞着,无意的、随性的,却又是有追求的、执着的,她们风姿飒飒,筋骨铮铮。

抬起泪眼,我似乎看到了与雪交缠在一起的母亲。她微笑着,满足着,从容着,与圣洁的雪融为了一体。
 
母亲一辈子心底善良、内心纯洁。我确信,与她一样品质的雪一准是为她送行来了。
 写于2022年元月

【作者简介】:刘志红,笔名雪飞扬、刘红,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从事教育工作,有作品刊于《阳光》《短篇小说》《佛山文艺》《牡丹》《新安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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