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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正街记忆》| 老街留影之汉阳树

 人文武汉 2022-03-12

显正街凤凰巷的汉阳树,高约八丈,直径四尺,历经明、清、民国时期,至今仍枝繁叶茂,果实累累,十分难得。后经园林部门科学测出,至 2020年,树龄为542 岁,是武汉中心城区内现存最古老的银杏树。

银杏树又称白果树,秋天结果,小学有位周同学住银杏树院里,总会带几颗白果送给要好的同学吃。夏天乘凉,我与几位同学也常跑到银杏树下的竹床边,听周同学的爷爷讲故事。

旧时的汉阳树

武汉的夏夜像个蒸笼,闷热得把人都从家里赶出,密密麻麻的竹床把街头巷尾和小院连成一个大的家庭。听大人讲故事是最吸引伢们的事,有时他们会不厌其烦地跑几条巷子去听。我们穿过显正街,挤进凤凰巷那摆得水泄不通的竹床阵,来到银杏树下的小院。

这里比街上要清凉幽静得多,高大的银杏树像一把巨大的绿伞,把满满一院的竹床罩在下面,月光透过稠密的树叶洒落在地面上,成一片片梦幻的光斑,星星在树叶缝缝中眨巴着眼。树的清香伴合着肥皂香波气味,和晚餐仍没有散去的炊烟混杂在一起。男人穿条“半头裤”(短裤),上身“打赤巴”(赤膊,光着上半身),女人穿半头裤或短裙,上身穿短袖圆领衫,或躺或坐。喝茶、打牌、咵天、拉胡琴、哼小调、听收音机……尽显风姿,没什么顾忌。周同学的爷爷摇把大蒲扇,已经开始讲故事了,我赶紧跑了过去。

周爷爷讲起这株老银杏树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位聪明的姑娘擅长绣花,非常想绣一幅银杏花,而银杏花开花时很难看到。树下有位孤老太婆,见她这样诚心,就让姑娘住进自己的小屋。姑娘在小屋守了几年,终于在一天天刚亮时,见到一支开得特别素净的银杏花,谁知画了一半花谢了。姑娘气死在树边,姑娘死后,这一年银杏树开的花特别多。

周爷爷还讲到,银杏树周边历代建过不少园林,是些什么园林?周爷爷没讲完。多少年以后,银杏树下的故事还在不断地解密,继续着周爷爷的故事讲下去。

1930年,西门天主堂(左上角为汉阳树) 

蔡德守Dan Troy

史载,银杏树的周围,早在清康熙年间,曾为都察院左都御史江蘩的“江氏园林”。清乾隆初年,宋氏又从江氏家族购得此园,还从浙江购回一座“灵芝峰”太湖石搁置园中。据说此物原为明末清初著名文人、《闲情偶寄》的作者李渔的家中宝物。

清同治年间,“江氏园林”又被东西湖柏泉做米店生意的商人张行方购下,更名“春茂花园”,取堂号“张教忠堂”,雅号“银杏轩”。张氏祖上出过不少举人、进士,宦迹遍布多省,清嘉庆皇帝曾御题“八省名宦、五世乡贤”金匾赐之。张氏独子张仁芳从少年时,就在汉阳树下的“银杏轩”刻苦攻读,打下了良好的古文基础,养就一身浩然正气。后出任两淮盐场大使,他心系盐民,除暴安良,留下一段佳话。

辛亥革命前夕,张仁芳卸任返乡,把凤凰巷“银杏轩”作为图书和古玩字画的存放处,还起了个书斋名“怀清斋”。他收藏的西周青铜器簠、北宋周敦颐铁质名章、南宋文天祥使用过的四水归原砚,还有24件名人字画等,都曾藏在这里。

1931 年,武汉发大水,张仁芳为了救人,舍弃一切古玩、字画,慷慨将“怀清斋”和临街多间铺面,全部无偿分给受大水之灾投奔求助的柏泉张氏族亲。自己则带着三房儿子,到汉口泰兴里租房住。“灵芝峰”在新中国成立后,被移至汉口解放公园。

人文武汉文保志愿者寻访汉阳树

真没想到,我读初中时,在汉阳树下所讲的故事,被我的同学记到了如今,这是前几年低我两届、家住凤凰巷的易金龙同学告诉我的。那时,我的初中同学吴洪生也住凤凰巷那幢大宅屋,我常到他家玩,后来,我隐约记得我给他们讲故事这一事,但易金龙说得活灵活现,如有几个听众同学,讲的什么故事、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记住了一辈子,我真“信了他的邪”(相当于“受不了他”)。

生活,本来就是在人与人相互影响中度过的,一个未成年学生的行为,也会这么恒久地影响到伙伴,这是我没料到的。好在我当时不太会讲故事,要讲也只会讲讲岳家军、杨家将之类,但易金龙记住的不是这些,而是鬼神、段子这类。看来,正能量的吸收,没有那些段子容易。

“文革”初的一天,吴洪生急匆匆告诉我,在汉阳树下的一幢老屋抄出一把“中正剑”,我和同屋伢们闻讯,飞快地赶到那里看热闹。那时,老屋的院子已围满了人,有一男一女正跪在一大堆抄出的“四旧”物前,一位红卫兵小将高高举着那把“中正剑”,用一种幼稚的激昂声在演讲着。被抄的那家可能是张仁芳当年柏泉的族亲,我那时小,也只知道看热闹,至于“中正剑”什么的,留下的只是模糊的记忆。一直到1984年前,住这里的张仁芳同宗,还有张昌杰(曾任墨水湖中学校长,已逝)、张昌珍等。

1930年,西门天主堂(左上角为汉阳树) 蔡德守Dan Troy供图

“文革”中又有一天,我们不知是在讲着故事还是在玩耍,忽听此巷子里喊声大作。只见一位戴军帽、穿军衣的高个子男学生拼命地在巷子里东跑西逃。一群陌生人在后面紧紧地追,有的手里还扬着“武装带”(军用腰带,棉织、铝头)。高个子学生逃到吴洪生那幢大宅屋的二楼房顶,走投无路了,追的人在屋下高喊:“看你往哪跑!看你往哪跑!”另几个人则择路爬上屋顶去抓。我倒同情这位好像比我大不了多少的高个子学生,手心都捏了一把汗。只见他从屋顶一跃跳下,踉跄几步没跑起来就被那群人抓住,他们将高个子学生反手按压在青石板上。

这以后,那场“革命”从文斗发展到武斗。武汉三镇的游行、游街和示威都要到显正街弯一脚。大人们说:汉阳的路太少,只有一条“阳道”(汉阳大道),一条黑道(墨水湖路),还有一条“阴道”(鹦鹉大道),全区只有一个红绿灯在钟家村。如果游行队伍只在钟家村转一圈,那汉阳的广大革命群众还不能真正发动起来。看来,那显正街还真是汉阳人的“老巢”呀。

“文革”中我两派(造反派和保守派)都攀不上,也不够“逍遥派”的年龄,正好能跑到汉阳树下吴洪生家去“搭镶边”(沾光、分享),跟他爷爷学学毛笔字。

凤凰巷口,两侧是老屋长长的白墙青瓦山墙,把巷子逼着窄窄的,右手这堵老墙一直延到巷子深处,发黄的门板隔一点一扇,有些院墙探出绿油油的爬墙虎之类的藤蔓。左手进巷口不远有块小开阔地,靠里边是吴同学那幢大宅屋。巷子深处更狭窄、更幽静一些,通向凤凰山。老人说,过去街上人过汉口从武圣庙坐划子,会从显正街弯进凤凰巷,再走永丰堤过月湖到汉江边。汉口的人到汉阳踏青或归元寺烧香,大多也从这里过汉江。

显正街上一户家庭家长在辅导小孩学习

拍摄于1940年代,爱尔兰《远东杂志》

显正街上一大户人家过节时在吃饭

汉阳树把吴同学屋前小空地周边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500多年不管遇到什么狂风暴雨,它都会顽强地挺直树干,展开全部的枝叶护佑着这里的人们。唐代诗人崔颢所写的《黄鹤楼》诗中:“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诗人比此汉阳树还早出生700多年,他眼中的汉阳树显然不是这株,但为了纪念和诠释这有特殊历史意义的汉阳树,人们也为了报答汉阳树对他们的呵护和滋养之恩,就把这株银杏,冠名为“汉阳树”了。

500 多年的汉阳树,是我们这个城市中,年龄最大的生命个体。它牢牢扎根在这块沃土上,吸天地风云之气,为这里的人们贡献了自己的全部,却从未向人们索取。它正直、沉静、不言,却能一直不朽,给我们启发和教益。

汉阳树,永远是我们的师长和朋友。我们大家要好好地呵护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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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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