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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汤钱根 李奶奶和张爷爷结婚50多年了，生活中已经没了甜言蜜语，说话也都是带叫喊的，经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得脸红脖子粗的，记不清叫喊了多少次。不过个把小时后就翻篇了，谁都记不清刚才因为什么叫喊的，于是顺利的进入到新的一场“战斗”中，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们是在吵架，他们就这样吵吵闹闹的生活着。李奶奶和人聊天时说：“我家那个'老家伙’是个'贱骨头’，一天不“骂”他他就心里难受，哈哈哈……”真的是这样，张爷爷如果哪天没有听到老伴叫喊，常找点老伴看不顺眼的事做做，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扰得老伴朝他又喊又叫，他当然没有那么听话，也对着喊叫一通了事。 今天老两口又“干仗”了。是这样的，李奶奶烧好晚饭来喊张爷爷吃饭，看见“老家伙”把瓜子壳扔得到处都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说:“你看你，八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快收拾、收拾吃饭。”张爷爷一听急了:“我收拾又没让你收拾，我怎么就像孩子了，不饿，不吃。”李奶奶开始叨叨起来，不一会儿就把张爷爷的肝火点着了。两人互相顶嘴，翻起许多陈年老账，话越说越狠，越说越生气，张爷爷从座椅上蹿起来，抓起桌上沏满热茶的大瓷壶，用力“啪”地摔在地上，李奶奶吓得一声尖叫，看着满地的碎瓷片和溅在四处的水渍，气得她冲着张爷爷大叫： “离婚！马上离婚！明天就和儿子说，这日子没法过了。”这话她年青时说过几回，开始挺有效果的，后来张爷爷知道是吓唬他的，就没什么作用，吵规吵，离婚的话她就不再说了，已经二十多年没说“离婚”的事。今天又喊出来，可见她真的怒了。张爷爷见老伴真生气了，一转身出去，临走用力将门“哐当”一下关上。
李奶奶火气还没消，站在原地，面对空空的屋子，还在不住地出声骂她的“老家伙”。她骂了一阵子，骂累了，歪在床上休息，一种伤心和委屈爬上心头。心想，要不是当年老父亲死了，我怎么会嫁给他，整天和他在一起，待见他，伺候他，还得看着他对自己耍脾气，愈老愈混账的“老东西”……她想得心里酸不溜秋，几滴老泪从眼眶里溢了出来，挂在布满皱纹的脸上。 过了很长时间，墙上的挂钟“当当……”响起来，已经八点钟了。过了快两个小时。不知为什么，他们每次吵架一个多小时后，她的心情都会发生变化，像封冻河面的冰迟早要化开那样。大波大澜的心情渐渐会平息下来，变成浅浅的水纹。“离婚！马上离婚！”她忽然觉得这话又荒唐又可笑。哪有七八十岁的老夫老妻还闹离婚的？她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一笑，她心里一点皱褶也没了，之前的怒意、埋怨和委屈也都没了。她开始感到屋里空唠唠的，还出奇的安静，静得叫人别扭、空虚，没着没落的。外边正下大雪呢，他没吃晚饭，没戴帽子、没围围巾就跑出去了，地又滑，瞧他临出门时气冲冲的样子，不留神滑倒摔坏了怎么办呢？想到这儿，她在屋里待不住了，用手背揉揉泪水干后皱巴巴的眼皮，起身穿上外衣，从门后的挂衣钩上摘下他的围巾、棉帽，走出了房子。 雪正下得紧，夜色并不太暗，好像有人用一支大笔蘸足了白颜色，把婆娑的树影，白茸茸的夜色、远远近近的高楼、重重叠叠的重山都勾勒出来。一看到这雪景，想起她和“老家伙”的一件件遥远的往事。 五十多年前，老父亲在三年自然灾害中饿死了，家里实在没日子过，娘托媒人把她介绍给了他，他们没见过面。成亲那天晚上她很不安，就把自己这样交待了，心里还是很不服气的，可是又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不嫁人也会被饿死，光漂亮有什么用呢？唉！这时只能相信命运了，希望命运别太亏待她就好，也不知他长什么样子，正忐忑不安的时候，新房门开了，他走进来。 她开始打量他，有头发，不是癞痢头；脸上也很光滑，不是麻子脸；手脚齐全，不缺胳膊少腿；身高1.75以上，看样子还是个挺不错的帅小伙子呢！还好，一颗心终于落地，顿时感觉脸红了。就这样他们结了夫妻，先结婚后恋爱的过起日子来。婚后他对她非常好，什么事都让着她，赚了钱也全交给她，对她说话还特温柔。她想，看来要感谢命运了，命运对自己还是不错的嘛。 记得婚后不久。那天也是下大雪，也是晚上八点来钟，河边那段宁静的路上，两人踩着雪走，他仿佛突然抑制不住把她拉到怀里说: “我喜欢你!” 她含情脉脉的靠在他肩膀上低声说， “俺也……”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还有一次电影散场，他们出来时外面一片白，雪正下着，风里飞舞的雪花，好像在给他们助兴，满地的白雪如同他们的心境那样纯净明快。他们走着，又说又笑，接着高兴地跑起来。跑着，跑着，她脚下一滑，跌倒在雪地里。他跑过来伸给她一只手，要拉她起来。她打了他的手一下，骄骄的说： “去，去……谁要你拉！” …… 年轻时看到雪，她就想起这些让人醉心的往事，有时她跟他提起这些事，随即两人都沉默下来，好像都在重温旧梦；中年之后，她只是偶尔还会想起；自从步入风烛残年，特别是儿子搬出去后，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开始吵架，开始高声说话，即使下雪天也很少再想这些事了。 尽管“老家伙”性子急躁，又固执，不大讲卫生，心也不细。夜里如雷一般的鼾声常常把她吵醒，但只要“老家伙”哪天在外没回来，身边没有鼾声，她反而睡不着觉，仿佛世界空了一大半。 五十多年来，两人如同形影紧紧相随，“老家伙”算是好丈夫，好父亲，一副直肠子，不与人记仇记恨，粗线条，一辈子也没做过什么亏心的事，不失为一个正派人，真正的男子汉。愈想愈觉得“老家伙”似乎还是挺可爱的。如果有一天她的生活里真丢了“老家伙”，那会变成什么样子？八十多岁了，真说不定，她不敢再往下想…… 想起邻居李老头，去年老伴死了。尽管同他女儿住在一起，但平时女儿、女婿都上班，家里只剩李老头一人。星期天女儿、女婿带着孩子出去玩，家里依旧剩李老头一人。年轻人和老年人总是有距离的，年轻人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玩。真庆幸自己都这么老了，还有个老伴儿陪伴着。她一边走一边找一边想，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下子想这么多……
突然脚下一滑，重重的摔了一跤，两脚在雪地里冻得生疼，膝盖更疼。这时候她多么希望那只手又伸过来，希望老伴儿永远都在她身边！虽然现在“老家伙”老而无力了，一只手拉不动她，要用一双手才能把她拉起来。就是那样也好！总比孤孤单单一个人好些。 她已经在雪地里走了一个多小时，大概快十点钟，街上没什么人了，雪稀稀落落的下小了，仍不见“老家伙”，只好回家。快到家时，远远看见自己家的灯亮着，两块橘黄色的灯光从窗子里投出来，照在屋外的雪地上，她的心怦地一跳： “'老家伙’回来了？” 推开门进去，张爷爷坐在桌前抽烟，地上的瓷片等都被扫净了，炉火显然被捅过，呼呼烧得正旺。她还看见，桌上放着两杯茶，一杯放在“老家伙”跟前，一杯放在桌子另一边，自然是斟给她的，顿时冻得发僵的身子一下子被攫得紧紧地似的，一股甜美而温暖的气息暖遍全身。 她什么话也没说，挂好手里的围巾，棉帽，赶紧进厨房把饭菜热了，再煎上两个鸡蛋，又给老伴倒了杯酒嗔怒道:“下次再发'牛脾气’，不给你做饭吃，饿死你个'老家伙’。”张爷爷端起酒杯，看着老伴儿，呡了一小口酒，傻笑着拿起筷子…… 汤钱根 安徽桐城人，现居江西萍乡。热爱文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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