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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婆(散文)

 微言喜语 2022-03-14

文/韵之

     外婆去世二十年了,我仍常常想起她。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外婆家。外婆家离我们家约13里地,每年正月初二是给外婆拜年的日子,我都争着去,给外婆拜年自然是第一的,重要的是我们去外婆家,外婆总是把家里最好吃的弄给我们吃。因为我小,走路走长了就嚷着要大人背,所以母亲很不情愿带我一道前往,那时我便又哭又闹,母亲没法子,常对我有约在前:自巳走,没人背!行,就去;不行,就在家呆着。每每去时,我都是自已走,回来时常常耍赖皮,闹着叫走不动了,母亲只好把我背回家。母亲去外婆家通常都要住一晚,陪外婆聊聊家常,我则常常在外婆怀里睡着了。
      听母亲说,外婆待我非常好,我出世不久就遭遇了“过麻”,在当时农村的医疗条件下,这可是一件大事,弄得不好脸上是要留下麻点的,甚至要丢掉小命的。外婆听说后急急地赶往我家,抱着我三天三夜没合眼,直到我“麻”出透没出任何差错后,才放心地回家去。我十岁那年,因农村“顶门户”风俗过继到我伯父家,从那之后,每年去给外婆拜年自然就由我哥哥、弟弟或妹妹什了替代了。但我常常惦记着外婆。
     我外婆一生过得太苦了,她出世的时候,宣统皇帝还没下台,那时的国家巳经国将不国,老百姓的日子是非常糟糕的。她家自然也不例外,但我外婆还是幸运的,因为她活下来了。那时穷人家生女孩子(丫头)一般都是不养的。同样幸运的是,她虽然被缠过脚,因为家里穷,需要人干活,因此我外婆仍长了一双不小的脚。过去,女人的社会地位是极低的,比如说,在有外人的情况下,女人是不能上桌吃饭的;男人的劳动工具如果横在路上,女人是绝对不能跨过去的,必须先把它顺在路边,然后才小心地走过;门外有人敲门,问“家里有人吗?”如果男人不在家,一般的回答“我家没人。”因此那时的女人大多没有名字,我外婆也一样,没出嫁前要么叫小名,要么叫某某家的丫头;出嫁后,借用丈夫的名字,叫某某家里头的;生了孩子后,则借孩子的名字叫某某他妈。听我母亲说,我外婆从小就是给有钱人家当丫头使唤的,后来自然是给有钱人家做佣人。直到解放,我外婆才有了自已自主的生活。新中国要填户口本了,我外婆才有了自已的名字,她姓曹,名荣起。这是我六、七岁的时候,外婆来我家时,我和妹妹缠着外婆好不容易才问出的。但她那村子里的人却都叫她:“春牛家妈”或“要根家妈”(春牛、要根是我大舅、小舅的乳名),年轻人则一概称我外婆叫“奶奶”。
       我外婆三十来岁的时候,我外公就去世了。为了遵守妇道,她一直守寡,吃尽千辛万苦把二男二女抚养成人。尤其是为了供养我小舅读书,她是坚韧无悔的。我小舅的中学是在皖南很有名气的万安中学就读的,后来又去参军,曾在“援越”作战中当雷达兵数年,复员返乡后又被推荐上大学,那时我外婆家可真是穷到家了,大舅家五个男孩一大家子人,虽然对外婆万分孝顺,但他自已一大家子人肚子都填不饱,那有能力供小舅读大学呢?外婆是坚强伟大的,她竟把自已的口粮换成钱供小舅读大学。我真不能想象,那几年,没有口粮的外婆是怎么挺过来的。后来,小舅毕业了,先在公社中学教书,后来又调到县城在师范学校任副教授直至退体。二舅的二个儿子都是大学生,其中大儿子还是上海交大的博士呢。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外婆家一直只有两间小平房,似乎是全村最简陋的住家之一,但里面被外婆收拾得非常干净、整洁、温馨。后来房子虽经小舅改扩建,但仍是全村最简陋的房子。外婆在那简陋的房子里似乎生活了大半辈子。据说她在那里曾躲过日本人的飞机;经历过国共两军的征战,尤其是三年自然灾害的煎熬。随着孙子辈的长大成人,我外婆基本上是衣食无忧了,而且越到后来情况越好。但我那本可颐养天年的老外婆仍然辛劳忙碌不止。八十多岁的时候,还种瓜种豆,每年光芝麻、黄豆都要收好几百斤。那时,我在区里工作,偶然也托她村子里的人给我外婆捎些钱去,但我外婆过惯了省吃俭用的日子,孙子辈孝顺的钱,她除了“应门户”使用外,一直都留着。直到92岁去世时,小舅清理她遗物时,发现她枕头里面还留下了不少的钱。
       我外婆的德性非常好,我从不曾见她发过火、骂过人。我曾听她村子里的人讲过这样的一个故事:我外婆家的门前栽了一些李子树,且品种特好。每年李子将熟时,村里的顽童难免嘴谗去偷摘,每每这时,我外婆发现后从不大声喝斥,更不大声漫骂,而是急忙从家中搬来橙子放在树下,然后招呼顽童慢点慢点,把顽童从树上接下来,然后问顽童摘得够不够?不够的话,她再帮着摘些,然后让他回去。次数多了,顽童们自已都不好意思来偷摘我外婆家的李子了,而且只要有人去偷摘,顽童们见到后都会叫道“那是奶奶家的,你不能摘。”后来,有人问我外婆为什么不骂偷摘李子的顽童?我外婆答曰:几个李子事小,你大声一喝,小孩子从树上掉下来,事就大了。我外婆虽然从不发火,也不骂人,但家庭里的权威却十分了得,我大舅妈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儿,心直口快,说话中气足、嗓门大,可是只要我外婆在场,她从未大嗓门过。大舅家五个儿子,五个媳妇,虽然个个都有个性,但对我外婆都是出奇的孝顺,他们彼此间偶有争吵、只要我外婆一到场,立马停息,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应该说,我外婆晚年在吃穿方面过得仍然是很清苦的,但一家大小几十人因为她的存在而相当和睦,她很幸福。记得“春晚”最火红的那些年,我外婆八十好几了,一家孙子辈,甚至成孙子辈好几十口,每年三十晚都在我大舅家过。年夜饭后,便是外婆家的家庭晚会,我外婆总是坐在堂椅上乐滋滋地看着一家大小的节目表演。大舅几乎年年都是二胡独奏拉开家庭春晚的序幕,紧接着有歌有舞、有说有笑,精彩纷呈。村子里好多人连央视春晚都不看,加入其中,乐在其中。离外婆家四、五里地的我的大姨夫常常忍不住地跑来献上几段京剧便又匆匆往家赶。这样的家庭春节联欢晚会一直持续到我外婆去世,在当地颇有影响。
         我女儿周岁后,我和妻子曾带她去拜见她的外曾祖母,我外婆见到小家伙时,高兴得了不得.接待她象是接待古代的小公主一样,完全是她老一辈的老套礼数.弄得我和妻子实在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场景令我至今都难忘.只是我女儿那时太小,不记得,可惜了.
       我外婆的一生给我很多启示,我想:外婆一生吃了那么多苦,还那样长寿?首先是苦难的生活磨炼了她的意志,我外婆是坚韧的,从来都不叫穷诉苦,且精神一直乐观;其次是忙碌的劳作锻炼了她的身体,里里外外一把手,丢了锄把弄扫把,放下粗活干细活,八十好几了还忙碌不止,几乎是勤劳了一生;再次,也是最重要的:儿孙孝顺.我外婆把一辈子的心思都花在子女后代身上,儿孙们理当反哺,对她非常孝顺.我外婆虽然年老,但决不古板,性格也好,这些大概也是她长寿的精神因素,也是留给我们的最宝贵的精神遗产.
       二十年前,我是在一个深夜三点多钟在黄山接到我小舅电话,得知外婆去世的消息的.我悲痛万分。当我第二天一大早赶到外婆家时,家里家外已是许多自觉前来帮忙的村里人在忙碌了.农村的风俗,像我外婆这么高寿的丧事是应该当成喜事办的,因此,当我在外婆灵前跪泣时,村里来帮忙的人不一会就来扶起我说:外婆知道你孝顺,会保佑你的.你外婆是有福的人.是的,我外婆是有福的,一大家子人从她身边走出去,现在是大江南北都有,个个都生活得精彩纷呈.虽然她只是极其普通的一个农村老太婆,我为我有这样的外婆而感到骄傲.
        谨以此文纪念外婆去世二十周年。
 
作者简介:韵之(方文广),现居住黄山鸳鸯湖康养山稻园。早年发表过散文、诗歌、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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