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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记】我的干娘,我的姨

 懒人阿哥 2022-03-14

  凌晨三点多,梦到干娘,叫干娘几声“姨”,干娘没作声,像在世时微笑着。突然间,一堆火焰吞没了干娘,我拼命的,力竭声嘶的,绝望的,万分悲痛地叫着“姨”,叫着叫着,一下子惊醒过来,坐起来时发现自己浑身是汗。

  此时,听到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走到外面大厅的大阳台坐下,透过小区的路灯的朦胧光晕,零星的雨点在纷纷扬扬,就好像飞舞扑向灯火的飞蛾。

  忽然间,感到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干娘慈祥的微笑,在雨雾里……

  干娘去世十七年了,那年七月初五晚上八点左右,站着在干娘床前,目送干娘去了仙界。

  干娘躺在陈氏公共祖堂屋地上去世的,乡下例俗,男左女右。祖堂里神台右边,我和兄弟们铺了稻草,铺了一张草席在稻草上面,二哥、三哥、我、六弟跟着大哥后面,进了干娘的狭窄的睡房,我们跪在干娘的床前。

  大哥轻轻叫醒昏睡中的干娘,干娘慢慢转过身来,宽大圆的脸宠,白皙且疲倦不堪,见到我们后,浑浊的眼神突然闪出光彩,她笑了笑,用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好像是问大哥,又像是问我们:“是不是够钟了?要上飞机了?带我去'窗阶’(小城本地话,即是祖堂)了,要走了,很多人在等我。”

  大哥哭了起来,我鼻子一酸,跟着大哥哭了。

  大哥哭着说:“姨(小镇有些村称母亲为姨,下文同),我们背您出'窗阶’”。

  大哥一边哭着一边弯下身弓着腰,我们帮忙把瘦得剩下一副骨的干娘放到大哥背上,默默地跟在大哥后面,大哥把干娘从她的睡房背出来。

  陈氏祖堂挂在屋顶的那盏昏黄的电灯,微弱地散着淡淡的光,干娘微弱的喘息,她费力地看着我们,那恋恋不舍的眼神让我们心痛,我们的心情,都跟那灯一样。

  干娘心里挂着还没赶回来的五弟,昏迷了几次了,又睁开眼睛问:“老五回到哪里?你们打个电话给他,叫他快点。”

  又几遍嘱咐干爹,要把她的金首饰拿去首饰店里,每个子女都有一个戒指。

  五弟没有赶回,干娘临走前,把我们都叫到她的睡铺前,她忽然变得清醒,叫着我们每个人的名字,说些吉利的祝福语。

  轮到我时,暗淡的灯光下,干娘的眼睛看着我说:“带好弟弟,照顾好你干爹。不要惹事了,安心过日子。”

  我拉着干娘的手,泪不成泣,连连点头答应。

  干娘的没有光彩的眼神,落在我们几兄弟身上。喘着几口粗气,努力地睁着眼睛看了我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离开了我们。干娘离开前,嘴里张了几下,最后叫出老五名字的后面一个字就闭上眼睛。

  干娘第一次婚姻,生了四男一女,丈夫去世了。后来嫁给干爹,带了年仅十几岁的三哥和十岁的老五跟着干爹过,不久生了六弟。干娘为人正直、爱打不平,心地善良,性格直爽,能说会道。碰上没理的事,她会把别人说得无地自容。所以大家给她起了一个外号“恶婆”。

  无论是邻里之间,有什么矛盾,请她过去,马上就可以调解好,如果谁不服,干娘就会同对方讲道理,虽然干娘没读过书,但说话干辣,很多人都招架不住的。

  干爹为人老实厚道,在市场摆了个蔬菜摊,有些人经常拿干爹的蔬菜不给钱,干爹不好意思要。干娘有时忙完家务会去帮忙,碰到这样的事,就会追着这些人要钱,如果不给,干娘就会一直跟后面,天南地北地论着理,一直跟着到家,拿到钱为止。

  年轻时血气方刚,脾气暴躁,喜欢闹事,在街上经常跟别人有争执,曾几次和别人打架时,有人会去找干娘,干娘来了,把我拽回,骂一个狗血淋头。

  那时,喜欢喝酒,有一回夏季夜里下着雨,和朋友喝醉了酒,骑摩托车回家时,在街口摔倒了,两个人头破血流,浑身是血水,昏倒街头。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干娘浑身湿淋淋的,和几个医生模样的人站着我床前,干娘满脸焦急,不停地问着医生。

  看到我醒来了,她非常惊喜,但很快地变了脸,几乎是歇斯底里,非常愤怒的样子:打靶仔,你不要姨了!喝喝喝,还喝下去,哪天就横尸街……呸呸呸,敕支破!丑话无灵。

  干娘吐了几口口水转过身,两只手掀起衣角,往外扇着,一边拂着一边念着:“敕支破,我仔以后喝醉酒,无论睡在哪里,四大天王站身旁,八大金刚来护驾。初一十五,我多烧些香和银宝蜡烛孝敬。”

  医生们看到干娘的样子都忍俊不禁。有医生问干娘,是你儿子?

  干娘说,有假吗?你是救人命的,不是我的儿子你就不救了吗?

  事后才知道,那天晚上,有人通知了干娘,干娘从城关的家,鞋都没穿,雨衣都不带,冒着雨就跑过来,和路过的人把我们送到医院的。干娘办理了住院手续,交了钱,才通知家里的人。

  在医院养伤时,干娘每天都来医院陪我,煲汤带来给我喝。干娘淋了雨,感冒了几天,却不吭声。

  有段时间,失业在家里没事做。每日,干娘从干爹摊上拿些蔬菜,去市场买些鱼肉送到我家。

  每天上午准时送来,几年从来就没间断过。并对我说:“没事做,就静静,不要去闹事。伙食的事,姨来处理。”

  三哥没事做,干娘每天都会给三哥买菜送去他家,三哥开了一家大排档,没请服务员,干娘每天晚上就去三哥的档口端菜,洗碗洗菜。

  后来,朋友在重庆给我搭了关系,要我去重庆做点小生意,但当时身无分文,干娘知道后,送来一些钱,对我说:“姨没有多少钱,你丈(小城以前有些地方叫父亲为称丈,这里指我干爹)平时省吃省穿的,就只挣下这点钱,姨给你做本钱。”

  去了重庆没多久,小生意没做成,反而把干娘的钱花完了。在重庆呆了一年多,去一些夜总会打拳。干娘知道后,打电话骂我,要我立即回去。

  回到小镇时,干娘又拿来一些钱说:“最后就剩下这么多了。”我不敢要干娘的钱,干娘说:“要利息的。”临出发前,干娘对我说:“姨没什么钱,就一点心意。你是姨的儿子,要好好做事。家里你放心,姨和丈会照顾好的。”

  很多年后,我把那些钱还给干娘时,干娘不肯要,说了许多道理,干娘才把钱接起来。

  干娘犯病了,是肠癌。当时六弟因出了一些意外在拘留所,干娘每个星期都去看六弟。不顾自己经受着病魔的折腾,拖着虚弱的身体,给六弟熬汤,做一些他喜欢吃的菜,给他送去。

  三年后,六弟出来了,干娘不行了,她硬是凭着一颗慈母的心和坚强的意志力等到六弟出来。

  干娘临走时,对我说:豪,姨走了,你们兄弟众多,要团结,相亲相爱,互相照顾,老弟年纪小,你和老兄们要照顾好老弟,还有你丈。我走了,你们得给我穿上龙凤呈祥的寿衣,姨要风风光光地走。

  干娘走那晚,我们给她穿上她自己生前准备好的龙凤呈祥寿衣。有些人说,第二嫁的女人,去世了,不能穿龙凤呈祥寿衣,但我们不理会。

  干娘没有享受过好生活,她总是好像老母鸡一样,顾着自己的孩子,无论是其他的哥哥们,还是我。

  七月初五,我的干娘走了。

  下雨的时候,仿佛就看到她在雨中向我走来……

  我的干娘,我的姨。

曾发于2018-08-14《粤西文苑 》 

壬寅年二月十一日晚修改于静心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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