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谈艺术史入门 - BAZAAR:当在网上搜索“艺术史”三个字,出现最多的问题是:初学艺术史,该读什么书?这其中,又有约八成的回答推荐那些大部头的艺术史著作。这样做有其道理吗?又有何危险之处? 柯律格:首先,我想明确一点——我其实从未正式“学习”过艺术史。在进入此领域前,我在学校念的是中文语言和文学,未曾读过这些大部头的艺术史书。 其实在不同国家,艺术史专业的学习流程也不尽相同。美国以“大”为起点,更强调通史性教育。然而,欧洲(包括我所在的英国)通常以“小”入手,会引领学生在学习初期就关注某一特定时期/地域的艺术。在我曾任教的牛津大学里,一个艺术史专业的学生完全可以在毕业前对伦勃朗所知甚少。 柯律格教授在新书《谁在看中国画》的开头提到当代艺术家黄永砯的作品《〈中国绘画史〉和〈现代绘画简史〉在洗衣机里搅拌了两分钟》 关于通史性教育本身,想要涵盖一切本身就是不可能的。我们必须意识到:在“一切”的背后,实际上有更多内容被刻意地遗忘或省略了。贡布里希的《艺术的故事》被称作历史上最“成功”的艺术史著作;但在英国,没有一位艺术史教授会在一开始就把它作为课上用书。相反,作为教授,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告诉学生:艺术史的发展历程掩盖着诸多问题,任何想将艺术史塑造成“单一线性”叙事的尝试都是在误导学生。 如果你问我,初学艺术史要不要阅读这些大部头书?我建议千万不要这么做。感兴趣毕加索就读毕加索,感兴趣文徵明就读文徵明,不要试图用一个“框架”去囊括这两位艺术家。感兴趣什么内容,就去更深入地了解它。 贡布里希《艺术的故事》成为国内最受推崇的艺术史启蒙书籍,柯律格教授则对此提出相反的建议。 BAZAAR:那么读书是了解艺术史最好的方式吗?有什么别的途径? 柯律格:现在,有一种流行的“正确”答案是:亲眼看艺术品比读书重要多了。但实际上,不是所有人都住在伦敦或北京,更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每天切身接触艺术。历史上,富人总是比穷人更有机会对艺术“感兴趣”,飞去大城市看展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在推崇“亲眼看艺术”的重要性时,我们也不应忽略这背后真实存在的不平等和现实阻力。 今天,互联网完全改变了游戏规则,电子资料实在太丰富了。所以这个问题应该去问年轻人,了解他们现在喜欢用什么媒介。书仍旧重要,但早已不是唯一或最主流的学习方式。我的建议是:找到你的兴趣点,充分利用你能接触到的所有类型的资源。如果有机会和条件,也要多去美术馆看艺术品。 BAZAAR:为何公众要关注艺术史? 柯律格:其实不关注也完全可以(哈哈)。我非常反对曾流行过的一种想法:假如你不感兴趣艺术史,那你这个人很有问题。 单就我个人而言,了解得越多,我感受到越多快乐。艺术是人类延续成千上万年的一种实践,艺术史带我通向一个更广阔的世界。探索得更多,学习到更多,但与此同时,我亦发现自己原来所知甚少。 - 谈打破“神话” - 柯律格教授在疫情期间成为国产电视剧《大明风华》的粉丝 BAZAAR:越来越多中国家长愿意带孩子去到美术馆,但他们中的许多会要求自己或孩子走遍展厅的每个角落,生怕错过任何一件作品。然而,西方美术馆的导览项目经常只会关注一件或少数几件作品。你怎么看待这种“泛看”与“精看”? 柯律格:最近出现了一种趋势:人们会针对某种观看方式进行道德说教,因而产生了一些所谓的“正确”观看和“错误”观看。 然而,如果我想象自己去美术馆,有时候我会想要特别认真地看,但有些时候我的确只想“肤浅”地一掠而过。为何“泛看”和“精看”不可以同样重要?为何我们需要被教导如何去看?这一点对孩子而言更是这样。把孩子带去美术馆是件好事,但父母不要过分焦虑怎么做才是对的,关键是让孩子享受观看的过程。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想法不可取,那就是:我已经看过一次了,为何还要看第二次?其实每次观看都能帮助你产生新的想法。 柯律格教授策划的新展“弗洛伊德与中国”,英国弗洛伊德博物馆 BAZAAR:不管是之前提到的“推荐大部头书”,还是现在聊的美术馆的“泛看”现象,艺术史在中国的公众语境下似乎总被当作是一种过于庞大(overwhelming)的东西,你怎么看? 柯律格:艺术史的确是一个庞大且丰富的学科;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必须有勇气承认一个事实:谁也不会对所有艺术都感兴趣。我研究中国艺术,但也不是对所有时期的中国艺术都有兴趣。我承认一类艺术的重要性,但不代表我有责任对其产生好奇心。明确你的热爱,因为如果爱是相同的,那其实你什么都不爱。 柯律格教授的新书《谁在看中国画》 中国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十八学士图》之《画》中的“画中画” BAZAAR:恭喜你策划的新展“弗洛伊德与中国”近期在英国顺利开幕。在研究这个展览主题时,最令你惊讶的发现是什么? 柯律格:弗洛伊德显然是历史上的重量级人物,关于他的辩论从未停歇过。然而,我的兴趣点并非是“弗洛伊德的学说是否正确”这一问题。 本次展览将重点放在弗洛伊德与其中国藏品的关系上。研究时,令我最惊讶的一点是:尽管弗洛伊德有大量的中国艺术收藏,但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赝品,他本人也没有太大兴趣去学习中国艺术,很少谈论其藏品。因此,他与这些中国藏品的联系建立在一种“非语言”的关系上。然而,他又十分重视其收藏,将它们放置在核心工作区内。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也聚焦“非语言”的潜意识,这不由令我们思考这位思想家的中国收藏与其主张的学说之间的关系。 BAZAAR:既然弗洛伊德的中国藏品有很多是赝品,为何我们还要关注? 柯律格:对弗洛伊德的收藏而言,价值并不来源于作品本身,而是源自这些作品与其主人和观众的关系。曾经有记者问我,弗洛伊德的中国藏品价值几何?从经济意义上,作为赝品,它们一文不值。但“这些赝品曾被弗洛伊德所有”的事实又令它们变得无价,极具研究意义。 回归到“艺术与观众的关系”这个话题,即便是毕加索或文徵明的画,我们也要学会去问:这些画曾被谁拥有,又在今天被谁观看?这正是艺术史研究关注点的变化所在。年轻的学者亦在今天不停地发问,提出前人未曾提问过的新问题,这也是我对这个学科未来的期待。 ▲▲▲ 正在展出 ▲▲▲ 编辑、文 盛泺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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