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乡奇女
（长篇小说）
陈生茂
转眼招弟的儿子贾育杰已是虚七岁，九份月应该是报名上学的时候了。这个娃娃长得实在是太可爱，按优生学的说法是集中了其父母的全部优点，一切都是最优化设计，壮壮实实，虎头虎脑。特别是那双眼皮的大眼睛，长长的捷毛下黑眼珠子闪闪发光，粉嘟嘟的圆脸蛋上透着一股子顽皮又惹人喜爱的灵气。天庭饱满，鼻直口方，最突出的是有一对肥大的耳朵，人送外号“小弥勒佛”。
九月一日，招弟按省城孩子的着装打扮，给贾育杰穿上了崭新的夹克衫和蓝色的牛仔裤，白色的运动鞋。在同龄入学的新生中比较显眼。招弟领着孩子去学校报了名，领了书，给老师交待清楚后回家。下午放学后，孩子回来说有个大哥哥叫他是贾育借种。招弟问：“是谁家的大哥哥，长什么样？”“就是西庄的那个大哥哥。”招弟说：“你去玩吧，不要管他。”招弟心中清楚肯定是贾卫和那个下三滥干的，她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哼，对付这种下三滥，我的办法最多。”
第二天放学之后，贾育杰拿来了学校写的一张通知，大意是：学校根据上面的指示精神，决定放秋收假，高年级的学生为学校搞勤工俭学，低年级的小学生放假。每个小学生交勤工俭学费两元。
二十天的秋收假之后，学校开始上课。下午放学回来，贾育杰还是说西庄的那个大哥哥领着几个哥哥，下课后围着他大声喊贾育借种。招弟说：“你去吧，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他们。”
第二天放学时招弟到了学校的大门口，贾卫和的儿子走出学校门，招弟一把抓住他手，笑着问：“是谁教你叫贾育借种？”
“是我爹说的。”
招弟笑着说：“好孩子，以后别叫了，好吗？再叫你要挨打，你爹也要挨打。把这话告诉你爹，听清楚了没有？”
学校门前围了许多学生。贾卫和的儿子眨巴着小眼睛，嘴唇紧闭不吭声。招弟提高了声音，当着众多学生的面说：“你听好了，我再说一遍，以后别叫了，再叫你要挨打，你爹也要挨打，不信你就试一试。”招弟领着儿子回家了。
过了有一周的时间，儿子回来说没有人叫贾育借种了。又是一个星期一，放学回来，儿子哭着说还是西庄的那个大哥哥，领着几个大哥哥围着他叫贾育借种，还说他是杂种，野种。招弟笑着说：“别哭，好孩子，有妈妈在你什么都不要怕，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他们。”
当天夜里招弟找来了生产队长和几个要好的社员，还有二嫂，认真商量了第二天教训贾卫和的具体细节。大家都愿意去看热闹，真打起来帮助拉拉架。
星期二放学时，生产队长等人在学校附近劳动。招弟等在学校门口，贾卫和的儿子出了学校门，她抓住就是几个大嘴巴子，并说：“你这个有人养没人教的东西，我让你再骂贾育杰！”贾卫和的儿子哇哇大哭。有几个小孩跑去叫贾卫和。贾卫和兄弟三人气势汹汹赶到了学校。三个男人和招弟对骂了起来。附近劳动的社员都赶来了看热闹。
贾卫和仗着人多势众，张口就骂招弟是臭婊子。招弟冷笑着说：“你不要以为你人多我不敢打你，你再骂，我照样打你！”贾卫和的二弟上来说：“臭婊子！我骂了，你能咋的？我们今天就是要教训教训你！”说着就是一巴掌，准备打在招弟的脸上。还没等巴掌落下，招弟的腰向下一蹲，双手顺势用力向前一拉，贾老二一个狗吃屎趴在了地上。社员们哈哈大笑。贾卫和与贾老三脸上挂不住了，要一起上来。招弟身子一闪，躲过了二人的拳头，转身在贾卫和的后腰飞起就是一脚，贾卫和也是一个狗吃屎。社员们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贾老三拿起了锄头准备拼命，社员们挡住了。招弟冷笑着说：“一群废物，三个男人还打不过一个女人，拔根屌毛吊死算了，还有脸活在世上。”西庄的三个媳妇也跑来了，又是哭又是骂，也准备和招弟打架。三个女人同时上来要厮打抱腿。招弟跳起来对准贾卫和的老婆就是一脚，这个女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双膝跪地双手趴在了地上。其他两个女人见了这个真打的架势，都不敢上前，都是在远处骂。招弟说：“你们的男人都是这个怂样，你们女人想干什么？实话告诉你们，我从七岁开始学武术，武装民兵时又学了擒拿格斗的本领，真要是打架三四个小伙子都不是我的对手。”社员们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有人说，这个不花钱的武打片，还真是好看。影片的名字就叫孙二娘独战十字坡吧。还是叫三娘教子吧，只有挨打的份儿，有什么战与不战的。社员们笑着说着议论着。
学校的校长出来。他双手往下压了一下，意思要大家静一静。清了清嗓子说：“各位家长，社员们，同学们，你们看一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学校。学校是什么地方？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是教学生读书识字的地方，是一个讲文明、讲礼貌、讲卫生、讲秩序、讲道德的地方。来这里的人要语言美、心灵美、行为美、环境美。你们手拍胸堂平心静气地想一想，刚才讲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你们的所作所为，留给孩子的影响是什么，都回去要好好想一想才是。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家长的言行举止，为人处世，道德品质对孩子的影响极大，胜过我们在课堂上说五讲四美三热爱千百倍。你们家长之间有什么纠结，有什么恩怨，千万不要在孩子们中说，更不要让孩子们去传播扩散。有句俗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大人们之间任何矛盾纠纷不要传给后人。这点小事就不要'代际相传’。人嘛心胸要宽一点，我们是普通老百姓，也许不能做到'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思想境界，但要明白一个道理：人的心大了，所有的事都小了，人的心小了，所有的事都大了。我们都是一个生产队的邻居，大家都在一块地里种庄稼，我们浇的是一个机井里的水，低头不见抬头见，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矛盾和纠纷。希望大家以和为贵。我就说这几句，请大家回去吧。”
校长的话在理又好听。大家听了都认为还是知识分子说话有水平，议论着都散开了。
以后的日子里，贾育杰上学都是有招弟接送。招弟不在家就由奶奶接送。
八五年三月一日，招弟在城关小学的后门旁，花8000元买了一个四合院。经公证处公证，将所有的手续都办全了。招弟稍加收拾把老婆婆和贾育杰安排在这里。开学后贾育杰在城关小学读书。二嫂的儿子贾育浩小学毕业，初中也在县城就读。和贾育杰他们住在一起。老婆婆专职为两个孩子做饭。新的学习环境，没有了任何的偏见闲话，贾育杰高高兴去上学了。
招弟和二嫂没有了孩子上学的后顾之忧。他们又将土地承包给了生产队长等几个人耕种。小钢磨，由二嫂的婆婆经营着。她们来回奔波于省城、县城、各个乡政府的销售点之间，专心致志做生意。未完待续
自从招弟在县城有了房子，乡下的亲戚朋友及左邻右舍进城来都在家中住宿吃饭。有买化肥种子农药的，有进城看病抓药的，有买农机配件的，大家都是同一个目的，住在招弟的房子里管吃管住省钱又方便。老太太是一个热情好客爱面子的人，凡是从乡下来的人都热情接待。每天的客人络绎不绝，老太太有时忙得顾不上给孙子做饭了。招弟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干着急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三个月后贾卫国回家，他与母亲招弟商议后决定专门收拾一间房子铺好被褥做接待，另外收拾一间厨房，置办齐锅碗瓢盆灶具，免费提供米面油盐酱醋，让进城人员自己起火做饭。并写了一个简短的告示，张贴在厨房的门上：
敬爱的各位亲朋好友：
欢迎您光临寒舍，为了您办事方便，请在接待室下塌休息，需要就餐者请到厨房自己动手。米面油盐酱醋免费提供。望包涵见谅。
贾贾卫国 张招弟 1985年6月20日
告示贴出后引来了许多骂声，大家都清楚这就是逐客令。比较有点自尊或是明白事理的就不来了，条件稍好一点的只来休息，也有自己起火做饭的。相比之前来人少了许多。
进城最频繁的是招弟的亲弟弟，这位育杰的舅舅每次来家中都是特殊的接待礼遇。招弟的弟弟虽也是从生活困难时期过来的，但他是家中的唯一男丁，父母的娇惯溺爱使其养成了好吃懒做的习惯。他正赶上开放初期穿喇叭裤留长头发，手提录音机奔迪跳舞的时代。他进城的目的就是闲逛。有一次走的时候把贾育杰的收录机提走了，孩子回来要放磁带听英语没有了录音机。奶奶说：“拿走就拿走吧，明天再给你买一台就是了，回来不要跟你的妈妈说。”这位舅舅经常干一些顺手牵羊的事儿。凡是看见有用的东西都要拿走，如小板手，小螺丝刀等工具。
有一次他把厨房里的大半袋子大米扛走了。奶奶自言自语说了一句，“真是个没皮没脸的东西，大米都偷。”这句话还是让贾育杰听到了。
有一次招弟从省城回来，家中来了八位亲戚。父母亲、姐姐、姐夫，弟弟、弟媳妇，一个侄女，一个外甥。老婆婆准备了非常丰盛的饭菜招待客人。晚饭后在招弟的客厅里要开一个专题家庭会议。招弟爸开始说话了，他要求招弟给这个外甥娃娃解决工作问题，给侄女解决在城里上学问题。招弟没有吭声。暂短沉默之后，招弟妈开始发话了：“招弟你倒是说话啊，现在的政策就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带后富，先富帮后富，你富了不能不管你的弟弟和你的姐姐吧，怎么说你们都是一个妈养的，都是从我肚子里掏出来的肉，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拉扯大的。”说着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房子里很静，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非常严肃。
招弟爸干咳了一声，下命令式地说：“招弟，你说行还是不行？不行，你的生意也做不成。你的地下不了种的时候你忘了？还是你的弟弟，你的姐姐姐夫赶着牲口帮着种的。现在他们有困难你必须要帮，一定要帮！”姐姐的眼睛也流出了几滴泪,带着哭腔说:“招弟妹妹，现在土地都下放到了个人，这点农活我和你的姐夫就干完了，你的外甥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她根本就不愿意下地干农活。农村里的年青小伙子大姑娘都不愿意干农活。我们本地有句顺口溜是，'苦死老子，闲死了驴，姑娘小伙子都上集’。没有正经工作胡逛，就怕她学坏了，说什么你也得想办法找个工作。”弟弟说：“姐姐，你的侄女上了初中，农村的中学根本就不抓教学，春秋两季都放假，搞勤工俭学，为学校创效益，还要给老师盖房子当小工。”弟弟接着说，“我跟着你去做生意倒化肥吧。”
贾育杰写完作业来到他妈妈的身边，冷冷望着这一屋子的人。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舅舅，用手指着大声说：“妈妈，就是他偷走了我的录音机，前些天还偷走了厨房里的半袋子大米。”房子里顿时鸦雀无声。舅舅的脸色由红变紫，鼻孔喘着粗气，大声骂道：“小杂种狗日的，胡说八道我砸死你。”紧攥着拳头准备打贾育杰，招弟一把将其手打开。贾育杰大声说，“就是你偷的！就是你偷的！”奶奶赶紧把孩子领走了。房子里又是暂短的平静。
招弟的老爸阴沉着脸大声说:“收录机和大米都是我让拿的，怎么着，不行啊？你都是我养大的，你的东西就是我的，有什么不能拿的？招弟你可想清楚了，今天要你办的这几件事，你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妈妈和姐姐又是连哭带说，叽叽喳喳唠唠叨叨了许多。招弟非常冷静地想着对策，怎么把这些人打发走。等房子里又一次平静之后，招弟平静地说：“爸，妈，姐姐，弟弟，就我房子里的这点东西，你们可以随便拿，需要什么拿什么。外甥的工作问题我答应一定给找上，但现在不行，现在还不具备这个条件。侄女在县城读书的问题我没有办法解决。主要是我长期不在家，女娃娃的管教我们负不起责任来。我想说的是弟弟的问题。你跟着我去倒化肥你能干什么，你又会干什么？你是能批到化肥指标，还是你能调度汽车？你已经是三十出头的人了，留着长头发，穿着紫红色的喇叭裤，尖尖的高跟皮鞋，学着流里流气赶时髦的样子，就是社会上的一个小混混，一文不值，让人看了就恶心。从小就是让爸妈把你娇惯坏了。生活困难时期好一点的都给你吃了，差一点我就饿死了。吃苦干活的事都是我的，享受读书的好事都是你的。你倒是能读书有个文凭也好。现在文凭这么吃香，你啥也没有。现在种地养羊，养鸡，养猪干啥都有政策支持，还奖励万元户。你啥都不愿意干，还想赶时髦，享受新生活，大把花钱。钱是从天上掉下来，还是弹弓打来的？我想起来就替你脸红。傻乎乎的也不知道天下还有羞耻两个字。偷了东西还让爸替你背黑锅，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丢人的都不知道。”招弟还要数落弟弟，姐姐听不下去了，急忙接过了话头问：“招弟，你说给外甥丫头找工作，啥时候能办啊？”招弟说：“我说话算数，等我找好了之后就通知你。”妈妈听招弟数落弟弟，心中觉得很不是滋味，她清楚招弟不好意思直接给父母发火，实际上是对他们发牢骚。他们偏心没有让招弟读书，现在能指望办事的还就是这个丫头。妈妈面带愧色地问：“你侄女在县城里读书的事你也想想办法。二嫂的儿子都能办成，你的侄女怎么就不能办？”小侄女叭嗒叭嗒掉眼泪，弟媳妇也哭鼻子。招弟说：“妈啊，你都不知道城里现在开放成啥样子。男娃娃好办，女娃娃我负不起这个责任。你再看她的爹都是这副德行，孩子我怎么能管得住?”招弟爸阴沉着脸大声吼道：“不要再说了，你能耐了是吧？你有了钱是吧？别人的能办，我们自己的娃娃就不能办。走，我们不求你了，当农民也一样活人。” 话音未落就拉着孙女的手要出门回乡下，完全是一副蛮横不讲理的样子。招弟强压住心中的怒火，眼睛里含满了眼泪没有流出来。老妈赶紧栏住了老头子，打圆场，说：“你生的什么气，还是好好听招弟说吧。”房子里又平静了。招弟深呼吸了一下，声音不大却非常严肃地说：“爸，在你眼里我从生下来就是一个多余的丫头，你用皮鞭抽打我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你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你的宝贝儿子，现在三十多岁了，你还是哄着，供着，娇惯着。大田地里的活你不分昼夜干完了，家中的钱供他享用着。你看他现在赶时髦的这套打扮，哪一件不是你的血汗钱？你就惯吧，惯吧。我就不相信你教他来偷外甥的收录机。你给我们讲过'从小偷油，长大偷牛’的故事。还讲过红柳树条小时候有弯可以端直，一旦长粗定型就没有办法育直了。你的儿子成家立业了，对女儿负的什么责任，对家庭负的什么责任？你让他自己说。我没有富起来，我的生意才刚刚起步。你不知道我们去外面办事吃的什么苦，遭的什么罪。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低三下四看别人的脸色。跑掉的冤枉路受掉的气更没有办法说了。侄女要上学，学校的校长老师我一个都不认识。通过人求人，人托人就要花钱送礼，这些钱从哪里来？这些问题你们想过没有？爸，你发火有什么用？弟妹，侄女你们哭鼻子流眼泪能起什么作用？”房子里出现暂短的寂静。各自低着头想心事。姐姐担心招弟变卦不给姑娘安排工作，同时还想把贾卫国的一套新工作服拿走，妈妈看中的是一对新水桶和厨房里的一些用具，老爸和弟弟不谋而合，想的是明天买来细麻绳把接待室的四套被褥困着背走,至于姑娘念书就随她去吧。招弟看透了大家的心事，微笑着说：“我说话算数，你们想要的东西只要是看上了就拿走吧。”
第二天，亲戚们满载而归。招弟家中被洗劫一空。用日本鬼子进村扫荡来描述也一点不过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