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韵独标蔡大嫂  ——读李劼人《死水微澜》 原本以为这本写于民国时期的书，应该带着故纸堆里的陈腐气息。所以在掂起这本书的时候，很是犹豫了一下。但是作者的名气很大，在《现代文学史》上很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的《死水微澜》《暴风雨前》《大波》也获得了极高的评价。所以冲着这名气，还是一直都想看看。 翻开一看，原本以为的封建古制与大家族陈规充斥全书的压抑气息，并没有四下里弥漫，全书仍然保持着鲜活、生动的主基调。尤其不得不佩服的是作者李劼人的才华和文笔。细腻的文笔，有着民国时代特有的文艺气息和侠骨柔情，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有点张恨水艺术风貌的影子。但是从骨子里和格调上，绝不同于鸳鸯蝴蝶派，不仅仅是流连于青楼歌馆，缠缠绵绵翩翩飞，而是在清末压抑的如一潭死水的大背景下，通过一个女人对命运的抗争，来掀起沉寂死水的一个波澜。说是“微澜”，一方面是作者的谦辞，同时，也是对川中人民面对时代危机与变革的漠视和无动于衷的批判。 但是作者高明的地方，在于将作者隐藏在幕后，表面文字中并不出现，从不发议论，也不对人物做出有倾向嫌疑的描写。但是人物自主地在小说中生活，有爱恨情仇，也有岁月静好，有机灵机智的时候，也有呆滞憨傻的时候，有春风得意的时候，也有落魄失意的时候，有凌然正气的时候，有猥琐下才的时候，但是一个个都是鲜活的人，人的背后又是那个外部风雨飘摇、身边风平浪静、事不关己置之不理的大环境。而川中，尤其是成都的阔太太们，正是这种风气的最具代表的人物。 书中的主角是蔡大嫂，小说通篇没有给她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名字，但确实是书中最闪耀，让人记忆最深刻的人物。其艺术形象，比之《白鹿原》中的田小娥，丝毫不逊色。比之《废都》中的唐婉儿，更是高出许多。 她出身不好，但是积极进取，不甘于嫁给长年、短工过贫穷的生活。她自幼主动缠脚，即使疼的晚上睡不着也不叫一声，为的是能像上等人一样。她向往成都，正是为了了解外面的世界，过不一样的生活，不甘于做社会的最底层。她敢爱敢恨，遇到真心喜欢的罗歪嘴，可以不顾礼法和婚姻的束缚，大大方方地和他好在一起；遇到同样喜欢她的陆茂林，又能恪守感情的纯洁加以果断拒绝，这和做身子生意的刘三金就完全不同。或许刘三金的出现，就是为了衬托蔡大嫂，蔡大嫂比刘三金年轻、漂亮、知书达理、追求自由、活泼温柔不放荡，追求真爱而不泛滥，不顾礼法而内心有坚守，光明正大追求功利但内心深处仍有情有义。 罗歪嘴，作为哥老会中的好汉，也算是阅女无数，最终还是为蔡大嫂所倾倒，并不是强占，而是心意相通之后才水到渠成，任他像蛟龙一样在川中大地翻飞腾跃、狂放不羁，出入各种群体生龙活虎、游刃有余，却还是对蔡大嫂服服帖帖。 但是男人们，似乎全都在为个人的恩怨情仇忙碌，郝大官人只关心自己的官运，顾天成关心自己的香火，罗歪嘴只混迹于江湖，蔡大嫂的丈夫蔡兴顺则只知道低头做生意做一个守财奴。他们的共同特点，就是看到女人就神魂颠倒，有事没事包个窑姐，然后打情骂俏，大户人家则娶个姨太太，终日在家摆龙门阵搓麻将，无论男女，都喜欢斜躺着抽几口烟灯，都沉浸在天府之国的富庶和安乐之中。 所以，当官太太们听到八国联军打到北京，就哈哈大笑，觉得这事儿离他们太遥远，听到慈禧太后和光绪帝逃出了北京，也还是哈哈大笑，继续搓着麻将，认为这是与他们无关的事儿，认定了即便是洋人得了天下，只不过是成都换了主人，日子还是一样过。所以，看似云淡风轻的松软叙述，却只是波澜不惊的水面，水下则是暗流涌动，危机四伏，一旦革命的战火燃起，必然会引起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这些无动于衷的芸芸众生，什么时候才能觉醒呢？ 升平日久的芸芸众生，底层的关注的是生存问题，上层的关注的是发达问题。蔡大嫂的出身，算是社会底层了。她父死母改嫁，不愁温饱，但是收入不丰，家又在偏远的山区。她家里人都盼望她嫁个好人家，即便是嫁给镇上的货铺老板，也已经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而蔡兴顺，则是守成的小市民，有一家父辈留下来的铺子，便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顾天成，作为粮户，也就是住在乡村里的小地主，有了点闲钱便想着做官和找外面的女人。至于钟幺嫂等人，则是为了生活过得好，到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甚至信奉了洋教，甚至愿意搭上自己的身子，和比他们生活得好的男人搞暧昧，只为了获得点蝇头小利。一旦出了事，或者对方家道中落，便马上远走高飞，撇的干干净净。至于上层的，比如郝大官人一家，则是锦衣玉食，一派《红楼梦》中四大家族的派头，丫鬟当做货物一样买卖，只为了生活得更安逸。另有一帮人，如罗歪嘴等，则是书中的主角，声色犬马，江湖义气，全是梁山好汉的做派。但一旦遇到大事，比如官府来抓人，马上溜之大吉，仓皇出逃，只留下蔡大嫂一个苦苦挽留而不得又无依无靠的弱女子。 而蔡大嫂才是那真正的“微澜”。不遇到事儿，就不会知道，为了爱情，她可以不计个人安危，临危不惧，奋不顾身，对那些发灾难财的痞子兵又打又骂又咬，即便是被打得遍体鳞伤，最后昏死过去。 全书结局部分，蔡大嫂的养伤，养的固然是身体的伤，但更多的是心里的伤。罗歪嘴平日里温柔体贴，关键时刻吓得脸色刷白，六神无主，在丢下蔡大嫂一个小脚女人独自面对强悍的兵痞子时，还极其男权本位地叫道：“等我回来。要是我死了，给我报仇。” 作为初步觉醒的女人，蔡大嫂并不为封建制度守节，而是相时而动，只要有人能给她以及她的儿子富足稳定的生活，她都愿意再嫁，并且还要把男人拿捏得死死的。她做出决定的迅速与决绝，让她的父母都震惊不已，又无可奈何，只能感慨：时代真是变了。 到此，蔡大嫂的形象得到了画龙点睛的一笔，彻底活了，活在了不朽的文学经典人物画廊里。 2022年3月8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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