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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3夜 李劼人小说《死水微澜》可以说是晚清时期成都社会生活图景之大集合，以女主人公蔡大嫂为中心，荡漾出的涟漪中圈含着无数时代细节。小说中分别有过两次对“大病”的描写，牵扯出下层人民如何治病养伤，如何在西医东渐的微澜中，主动或被动地接受中西医两种模式，以及如何建构起他们朴素的医学观。 西医入川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在鸦片战争后，伴随着西学东渐逐渐加速的背景，从广州沿海等通商口岸，至上海北京，渐次深入内陆腹地。成都地处入藏的交通要道，这座平原城市也成为被西方传教士及教会医院纷纷抢夺的高地，短期时间内各个西方国家，各个教派等蜂拥修建教堂，建立诊所或医院，成为其传教的根据地。《死水微澜》中，郫县粮户顾天成的命运走向就和“洋教”巧妙交织，屡屡成为故事发展的关键点。  顾天成有一家邻居钟幺哥和钟幺嫂，钟幺嫂的姐姐是“洋大人”的胖情人、曾师母的帮佣，通过这条线，钟幺嫂一家也成为忠实教徒，乡村野俗和碎片化信仰让她具有和蔡大嫂殊途同归的野性、泼辣和霸气，她狡猾又放浪，斤斤计较的同时也颇为热心，在顾天成因痛失独生女一病不起时，她顶着众邻质疑，拍胸脯打包票为顾求来洋药，跑前跑后悉心照顾，竟将顾天成从鬼门关抢救回来。也因此，洋药的功效在周村四邻成为热谈，其他人不知道，至少，从此顾天成完全打消了顾虑，果断地信了基督——从西方教会预设的以医传教路径看，顾天成正是典型的实用主义教徒了。 实际上，晚清时外来教会初到四川时非常令民间反感，据统计当时四川发生的教案数位居全国第一。1895年发生了第一次“成都教案”，本地民众对教堂打砸抢，李劼人在小说中也提到，曾师母的洋情人曾这场祸事中跑到外地避祸，与之平行的真实事件是，华西医大前身教会医院被焚毁。传教的阻力导致传教士不得不运用更多西医力量团结四川民众，也让西医的根系在成都扎得相当扎实，今日华西医大之悠久历史，以及其在医学界之权威地位正根植于这样的历史背景。
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后，反教排外的社会舆论发生了变化，对外来侵略势力的恐惧，导致官方的立场从傲慢变为奴颜婢膝，奉行洋教的人突然得势。小说中，顾天成曾因入教被家族驱除祠堂，妻子不得入祖坟，其地产和房产被同族长辈借机巧取豪夺。在风向转变后，亲戚们对他巴结有加，不仅吐出原来侵吞的财产，还多多赠送了白银。重回“巅峰”给了顾底气，他联同陆茂林一起诬陷袍哥罗歪嘴等人是打砸教堂的主犯，导致罗歪嘴等人跑路，牵连蔡掌柜入狱，累及蔡大嫂被暴力殴打卧床数日。 蔡大嫂疗伤，则是李劼人在小说中写到的第二次医疗事件。不过，这次是完全依赖邻居张三婶的土法子——他们给蔡大嫂灌了混着“九分散”的烧酒，也灌了尿，还给她全身抹了尿——再被乡下父母接回去修养数日，蔡大嫂也渐渐地康复了。在当时下层人民的普遍观念里，西医尚在妖魔化之中，现代解剖学的标本被传为洋人茹毛饮血的阴谋，因此蔡大嫂的医疗方案，自然是一种传统而主流选择。  然而，在李劼人草蛇灰线的安排下，顾与蔡最终走到了一起，无论是为了解救丈夫和情人，还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坦坦荡荡地追求“美好生活”的蔡大嫂总是不走寻常路。虽然她和顾制定了婚前“君子协定”，不信教即为其中之一，但畅想一下，在新的家庭生活中，在需要求医治病时，她是否会沿着顾天成、钟幺嫂和曾师母这条线“逆流而上”，成为曾师母及情人的势力范围，四圣祠的常客呢？ 四圣祠，也即今天的华西医院所在地，初为福音医院，后定名仁济医院，由加拿大传教士切尔德医生创立。尽管今时今日，四川基层百姓依然保持着对天然植物、动物或矿物等构成的中草药的信仰，从各市集长卖不衰的“草草药”可见一斑，但华西医院更是全体人民心目中的医疗胜地，其挂号可是一票难求。  各种草草药随地一铺，端午节氛围特别到位。魔菇摄于去年川省  中医或西医，双方的原教旨主义信徒常相互攻击，彼此伤害。只是，对于广大普通普通患者而言，中西医自始至终并行不悖，可谓“逮住耗子的是好猫”，可谓“死马当活马医”，也可谓“不抛弃不放弃”。科学与传统的分界并非泾渭分明，更何况“科学”的内涵不断变化，“传统”的科学也常可应证。为了找到中间道路，或公约标准，或共同奋进，一代代的医学人，步履不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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