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 喜剧的忧伤

喜剧的忧伤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落幕了。
      哭哭笑笑三个月，这个节目让我重新认识了喜剧。原来我们并不缺优秀的编剧和演员，原来喜剧有这么多样式，素描喜剧、漫才、默剧、物件剧、独角戏、音乐剧。
      颁奖典礼实现了我的期待，我喜欢的作品和演员都获奖了。大锁的感言自带喜感，“有梦想就要勇敢去追，哪怕专业不对口，也能追！”他在哭，观众在笑。

      记得外国文学课讲到法国喜剧大师莫里哀，老师问，喜剧是什么？你知道哪些优秀的喜剧演员，你心中一流的喜剧作品是怎样的？

       卓别林！

同学们脱口而出。还有呢？老师继续追问，大家就有些懵，说不出来了。老师说，我们喜欢看喜剧，却从来没把喜剧当一回事，莫里哀的时代这样，我们现在一样，对喜剧抱有成见。
      PPT展示了卓别林的照片，一个高颜值帅哥，一个抑郁症患者。老师又讲到陈佩斯、赵本山、周星驰、金凯瑞、罗宾·威廉姆斯。
      喜剧的内核是悲情，喜剧的原理是制造差势……

笔记我抄下了，却没有多想。看了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回想课堂所学内容，究竟什么是喜剧？我有了一些思考。

一. 撕破无价值
      高中时候读过鲁迅的话，“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
      我能背不少鲁迅的话，其实并没弄明白过。

     悲剧是毁灭，美好的和有价值的东西被毁灭，肯定很悲催。古希腊悲剧中，大英雄和神也逃不过命运的罗网，何况普通人。

     喜剧，撕破无价值的，这是什么意思？喜剧，顾名思义，喜就是高兴和快乐，不就是让你笑吗？插科打诨，出糗耍宝，这是喜剧的一种初级表现形式，高级的喜剧是讽刺，和悲剧一样有严肃的内涵，展现人性的缺损和世界的荒谬。

      总之，悲剧的“悲”不代表悲惨，而是知其不可为的抗争，是崇高美；喜剧的喜不局限于“喜”，可以是冒犯，讽刺和解构 。观众在噗呲一笑中，看到虚伪与矫情，无价值的被撕破，就像照镜子，让你反思，怎样的人生才算有价值，才算是人过的。

作品《时间都去哪儿了》

二.喜剧的没落
      古希腊旧喜剧是政治讽刺诗，阿里斯托芬敢在舞台上嘲笑时局，讥讽权贵，随着雅典民主制度的没落，旧喜剧被新喜剧取而代之，喜剧走向闹剧和小丑戏。讽刺需要勇气和洞察力，更需要宽容健康的创作空间。

      十七世纪的莫里哀是另类的，他是时代的逆行者。才子精英们致力于挤进法兰西学士院，创作无比正确的严肃悲剧，在王权圈养下名利双收。莫里哀没有用自己的才华走一条舒适之路，偏偏爱上了喜剧，别人在歌颂和迎合，他却在否定和拆毁。愚弄民众的教会，矫情的贵族，庸俗的世情……一切无价值的东西在他的笔下无以遁形。这样的喜剧，哪一个时代会允许存在？《伪君子》上映后，惜才的路易十四已无法庇护他。51岁那年，莫里哀带病演出《无病呻吟》，没病装病的主角痛苦地皱眉咳嗽，观众以为表演逼真。谢幕后三小时，莫里哀吐血而亡，没有葬礼，也不能下葬公墓。一代喜剧大师用自己悲剧演完了最后一部喜剧。

      反观当下中国电影市场，几年前喜剧还挺活跃，《夏洛特烦恼》《西虹市首富》票房大卖，观众在笑声中释放自己。这两年喜剧有些青黄不接，沈腾贾玲们到综艺里玩梗了。电影院大卖的影片往往是正剧，让你“燃”，让你哭。香港导演的市场敏锐度特别高，弄潮儿纷纷加入主旋律的合唱。
      圆桌派里有一期谈到喜剧的没落，王晶说，喜剧的冒犯往往有三个维度：政治，宗教，性。这些都不能触碰，还能做什么呢？

作品《笑吧，皮奥莱维奇》

三. 诗意的忧郁
      契诃夫把自己的戏剧称为喜剧，比如《海鸥》，他在扉页上写明“四幕喜剧”。不料首演就失败了，观众不理解，明明就是loser的人生悲剧，怎么就喜了。两年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按悲剧重排，观众哭得稀里哗啦，觉得这戏真好啊。契诃夫气得半死，感觉无人能理解他。
      契诃夫大概是被误解最多的戏剧家，我想，他所说的“喜剧”，是一种黑色幽默，一种诗意的忧郁，一种有距离的审视和冷嘲。在无意义的世界里，人类的种种挣扎和不堪，上帝看了会发笑。舞台的最后，我们都活着，但已经精疲力竭，生活还在继续，这是喜还是悲？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中，我看到不少“忧郁”的作品，比如张弛蒋龙的《最后一课》《这个杀手不太冷》《台下十年功》《悟空》。史航点评得很到位，他说这些作品呈现出高山流水的格局，不管在多么市井的环境下，他们都能让所有人成为灯泡，在凡俗中间直接提炼到诗意，他们搭在一起能完成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能重重地砸在我们现有世界上的一个世界。
      热爱，坚持和信念，在这个时代，是不是很可笑？

作品《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