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谁识钓者心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这是唐时自号“烟波钓客”的张志和的一首小令，似乎选入初中教材，一直传唱不衰。

   老罗还是小罗时，就是初中语文老师。只不过彼时他更关注的是小令中肥硕美味的鳜鱼，并不关注西塞山前翩然飞过的白鹭就是诗人的自喻，也不理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陶然忘机。

   小罗要求分配回老家中学的动机很单纯。“父母在，不远游。”这是《论语》里说的，想来并不会有错，尽管有肉眼可见的好去处，他还是选择了离家仅一箭之地的乡村中学。

   他并不知道学校也是江湖，而江湖是有尔虞我诈的。也不知道每个江湖都有每个江湖的武林盟主，是需要拜码头的。

    在一年年被安排教初一后，小罗仍旧不愿意被同化为一个尔虞我诈的人。他也不屑于拜谁的码头，男人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拜父母。既然世与我相违，便你有你的去处，我有我的归途。

   当有人的江湖不容这个不懂江湖规矩的小罗时，无人的江湖却没有嫌弃他。萋萋芳草，滟滟柔波，草中戏蝶，波中游鱼，可以毫无理由地接纳每一个愿意亲近它的人。

   光阴飞度，在一次次水边的冥想后，小罗也渐渐变成了老罗，满头青丝不断地被岁月收割，心却越来越清明。

   某年的冬天，老罗拎一竿出门。漫天飞雪，萧瑟的冬田里只剩几茎枯草在风中瑟瑟发抖，除了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世界一片寂静。突然就想起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置身其中，突然就理解了千年前的贤哲。柳宗元未必愿意忍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孤独，也未必想成为独钓寒江雪的孤舟蓑笠翁。

他有万丈雄心，他也向往宝马香车，只不过两相权衡，他更愿意选择不亏己心的寂寞，而不愿选择低眉俯首的喧嚣罢了。

江寒而鱼伏，岂钓之可得？彼老翁独何为稳坐孤舟风雪中乎？世态寒冷，宦情孤冷，如钓寒江之鱼，终无所得。子厚以自寓也。——《古唐诗合解》

柳宗元钓的不是鱼，枯坐江边，只是表明一种为人的姿势，一种应世的态度罢了。

渭水边的姜尚，直钩而钓，所钓非鱼，直待文王耳。

而世间之人，谁不为钓客？或为名，或为利，或为谋生，或为一份纯粹的悠闲耳……谁也不必瞧不起谁，只需要自己瞧得起自己便也罢了。

己亥2019年，老罗的儿女远行求学。便毛遂自荐做班主任，不觉一月有余。每日游走于办公室与教室寝室间，与70只小神兽为伍，渔具包里的鱼钩都要生锈了。

幸有国庆长假，心痒难搔，便生临水垂纶之意。万合白系塘有四五十亩，想来必有让钓者激动不已的大货。与塘主打好招呼后，凌晨5点40起床，6点出发，径奔白系塘而去。

江南深秋，潦水净而寒潭清，一潭秋水盛长天一色，加之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不觉心旷神怡。一池碧水，宛若磁石，牢牢地把老罗牵引而去。

霖久不至，水面渐退，若干浅滩裸露，即时被青草占领，茸茸而愉眼，绒绒而悦足。遂赤足而行，抛竿投食，须臾而鱼至。塘中白条甚众，闹竿不止，遂舍蚯蚓而挂素饵，则草鱼香鲫寻香而来。

同行者，死党大头。堂弟卫华久假家中，缠着要去。果然牌走生手，堂弟屡有中钩，惜技术太差，鱼多脱钩而去，浅滩之上，捶胸跺足之人，卫华之谓也。

盗亦有道，钓者亦当有德。钓之乐不在渔获多，抓大放小，每人一条草鱼；两尾香鲫，肥大有力，听闻二姨妈家喜添麟孙，便不舍放掉，送于其媳妇，恰是发奶好物。

秋阳正骄，12点半，收钩而去。

“却把渔竿寻小径，闲梳鹤发对斜晖。”自是人人向往的意境，不过先有勤奋的工作，才有闲适的生活。越努力，越自由。这也是一个钓者的肺腑之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