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恒《四体书势》（三）

【原文】黄帝之史，沮诵、仓颉，眺彼鸟迹，始作书契。纪纲万事，垂法立制，帝典用宣，质文著世。爰暨暴秦，滔天作戾，大道既泯，古文亦灭。魏文好古，世传丘、坟，历代莫发，真伪靡分。

【注释】史，史官，古代负责掌管法典或记录帝王、诸侯言行和国事的官；眺，远看；纪纲，治理；垂法，垂示法则；立制，建立制度；帝典，帝王的法制；用宣，得以宣布；质文，实质内容与外在形式；爰暨，直到；滔天，比喻罪恶、灾祸等极大；戾，罪过；泯，消亡；魏文，魏文帝曹丕；丘，传说中的古籍《九丘》的省称；坟，“三坟”的省称，传说中远古时代三皇所作的书；莫发，没有显露；靡分，没有分辨。

【译文】黄帝的史官沮诵和仓颉，眺望那鸟爪痕迹，开始创作文字。文字用来治理万事，垂示法则，建立制度，宣布帝王法制，显著文章风采。直到残暴的秦朝，犯下滔天罪过，治国之道已经消亡，古文也随之消失了。魏文帝爱好古代事物，得以有世代相传的《九丘》《三坟》，只是因为历代都没有显露，所以是真是假没有分辨出来。

【原文】大晋开元，弘道敷训，天垂其象，地耀其文。其文乃耀，粲矣其章，因声会意，类物有方。日处君而盈其度，月执臣而亏其旁；云委蛇而上布，星离离以舒光；禾苯䔿以垂颖，山嵯峨而连冈；虫跂跂其若动，鸟飞飞而未扬。

【注释】大晋，指西晋；开元，开创新纪元；弘道，弘扬大道；敷训，施教；垂，垂示；象，物象；耀，显示；文，图文；粲，华美；章，篇章；因声，配声；会意，合两字或三字以表示一个意义的造字之法；类物，象形；有方，多方；盈，充盈；度，限度；执，做；亏，欠缺；委蛇（wēi yí），弯弯绵延的样子；布，分布；离离，历历分明的样子；舒光，绽放光芒；苯䔿（běn zǔn），草丛生的样子；垂颖，垂挂谷穗；嵯峨（cuó é），高峻的样子；连冈，山冈相连；跂跂（qí），虫爬行的样子；飞飞，鸟飞行的样子；扬，扬起。

【译文】西晋开创新纪元，弘扬大道以施教，天垂示景象，地显示图形。图形辉耀，篇章璨灿，借声会意，象形有法。'日'像尊处君主而丰盈至极，'月'像辅助大臣而亏缺在旁；'云'像弯曲绵延地往上飘浮，'星'像历历分明地闪烁着光芒；'禾'像茂盛地挂着谷穗，'山'像高峻山冈相连；'虫'像蠕动爬行，'鸟'像展翅欲飞。

   

【原文】观其措笔缀墨，用心精专，势和体均，发止无间。或守正循检，矩折规旋；或方圆靡则，因事制权。其曲如弓，其直如弦。矫然突出，若龙腾于川；渺尔下颓，若雨坠于天。或引笔奋力，若鸿鹄高飞，邈邈翩翩；或纵肆婀娜，若流苏悬羽，靡靡绵绵。是故远而望之，若翔风厉水，清波漪涟；就而察之，有若自然。

【注释】措笔，行笔；缀墨，聚墨；发止，起止；无间，不间断；守正，坚守正道；循检，遵循法度；折，方折；旋，旋转；靡则，没有规则；制权，制定权变；矫然，坚劲的样子；渺尔，渺远的样子；颓，下坠；鸿鹄，天鹅；邈邈，遥远的样子；翩翩，动作轻盈的样子；纵肆，放肆；婀娜，轻盈柔美的样子；流苏，下垂的装饰物；悬羽，悬挂的羽毛；靡靡，迟缓的样子；绵绵，细弱的样子；翔，疾行；厉，扬起；漪涟，水面微细的波纹；就，靠近。

【译文】观看它的行笔聚墨，费尽心力，精致专一，姿势和谐，形体均衡，起止不间断。有的坚守正道，遵循法度，方折圆转；有的方圆没有规则，根据事情制定权变。弯曲的像弓，笔直的像弦。坚劲鼓荡，像龙在江河里翻腾；渺远下坠，像雨从天上坠落下来。有的带笔有力，像鸿鹄高飞，在远处轻盈飞舞；有的行笔舒缓，像在低垂的装饰品和悬挂的羽毛，形态迟缓细弱。因此从远处看，像疾风吹过水面，泛起阵阵清波，从近处观察，如同天然生成的事物。

【原文】信黄、唐之遗迹，为六艺之范先，籀、篆盖其子孙，隶、草乃其曾玄。睹物象以致思，非言辞之所宣。

【注释】黄，黄帝；唐，唐尧；六艺，指礼、乐、射、御、书、数六种科目；范先，典范；盖，大概；物象，景物；宣，宣扬。

【译文】相信它是黄帝、唐尧时的遗迹，成为六艺的典范，籀书、篆书就像它的儿子孙子，隶书、草书就像它的曾孙玄孙。看到物象所引发的思索，不是言辞所能述说清楚的。

【解析】卫恒可能考虑四体书势的风格统一性，所以他的《字势》及《隶势》明显模仿蔡邕的《篆势》和崔瑗的《草势》，都是先回顾其书的创制、发展过程，接着用自然界物象绘声绘色地比拟其书的精巧，最后再谦虑地表达自己言不尽意。甚至连句式都那么相似，如什么“远而望之”“就而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