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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新疆学木匠

 唐白甫grpj8q5p 2022-03-17

学木匠,我怀揣希望

尹仲隆

我别井离乡来到哈密地区火箭农场表姐家,想在新疆农村落户,扎根大漠戈壁当个新疆人。在哈密卖苦力一年多了,目的没达到,落户的希望遥遥无期,心情烦闷且痛苦。在打各种零工时,我发现这里的手艺人很吃香,若学好一门手艺,有可能实现梦想。
哈密缺泥工和木工。到了冬天,泥工没活干了。木工一年四季有事做,大多在房子里干活,能避免日晒风刮。我想,尽力争取学木工。
学艺!乞火莫若取燧,寄汲不如凿井。我拿定主意,开始寻找师傅。


张师傅单名平,山东人,四十来岁。皮肤白净,可能来新疆不久,也可能他长期在室内工作,较少承受新疆那特强的紫外线扫射。
我在哈密火车站机务段找活干时,碰到了张平师傅。
张师傅气喘吁吁地挑着工具去做上门工夫。我在后面跟着,趁他放下担子休息时,满面堆笑地靠了上去,有事没事和他聊起来。
我性格内向,为了生存,只得抹开脸面,何况我不偷不抢,是找师傅学手艺。
那天张师傅心情好,话也多。我想他是个话多的人,或者是遇到了高兴的事。我谈了自己来到新疆的经过,但没说自己的家庭出身。那年代,家庭出身不好的,被人嫌弃,另眼相看。
我牢记《增广贤文》中的教导:“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我转弯抹角地谈起自己的想法,恳请他收个徒弟。
他考虑了一下,竟爽快地答应了,说今天就可以跟他去做工夫。
我喜出望外!踏破铁鞋无觅处,来得全不费工夫!

我“西游”哈密快两年了,虽遭遇磨难不少,但没有碰到《西游记》里的妖魔鬼怪和各路神仙,却多次遇到不少像张师傅这样的好人。
张师傅提出几个条件:一、学艺一年后可以单独干,送我一套木工工具。二、学艺期间无工钱,包吃不包住。三、今天下班后跟他去见师娘。
条件不苛刻,我没多加考虑,一口答应,抢过担子挑起来就跟他走。
1974年7月中旬,我被抓进哈密收容所之前十几天,结束打零工的生涯,开始学木工了。
我憧憬着明天:学好木工活,在哈密找个地方落户,肯定比在老家好些。
到了雇主家,张师傅向那维族人打招呼:不在他家吃晚餐,早一点下班,带徒弟回家见师母。
第一天学艺,张师傅介绍了一些工具,如锛子(家乡无这种工具)、锯子、刨子、凿子和它们的用法,他也做了示范。
觉得张师傅的“教学方法”适合我。我只要把拉锯、推刨、凿眼等这些基本功掌握了,至于成图作墨线等,不会很难,我毕竟在高中学了几何、三角和简单的制图,到时多观察、多动脑筋,会慢慢掌握的。
好好学手艺,争取早出师,我勉励自己。

下班后,我把装在口袋里的两块多钱买了瓶罐头和鲜葡萄,用黄帆布挎包装着,跟师傅回家拜师母。
张师傅的家在哈密火车站车务段棚户区,我曾多次到这区域找活干。棚户区房子拥挤低矮,像鸽笼似蜜蜂窝。
张师傅房子窄小,一房一厨。伸手可及的房顶,刚用报纸裱糊起来,有浆糊味。房间里一张炕床,东西堆放在炕上。炕沿上坐着个女子,眼睛大,颧骨较高,身子单瘦。炕上有个小女孩在玩耍。
厨房也窄,进去两个人就转不开身子。
张师傅对那女子说:“这是我带的徒弟,湖南人,姓尹,我们山东也有姓尹的。你和小尹聊吧,我去做饭。”说完,进厨房了。
张师傅老婆——陈姨。我不好叫师母,她比我大不了多少,叫不出口。
陈姨也是山东人,早年盲流到哈密,嫁个四川男子汉。丈夫在火车站机务段找了份工作,被派往天山林场当伐木工。
去年,她丈夫伐木时被大树砸死了。他是临时工,单位赔偿了一点钱。连男人的尸骨都没见着,落下陈姨和女儿艰苦度日。
“好在这两间房子是'死鬼’生前垒的,不然娘俩一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说到这里,陈姨流下了眼泪。
夫死非命,孤儿寡母,举目无亲,可怜天下苦命人。

我嘴笨不会说话,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说:“人死不能复生,要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带好小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陈姨擦干眼泪,继续诉说:上个月碰到老乡张平,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来到哈密半年了,有门手艺,能挣钱养家糊口,为人诚实,对我女儿也好,早阵子就和他住一起了。”
我想不出好话来,也不知道怎么祝福她,只说:“成立新家就好,有个新家好。祝白头偕老,白头偕老。”
都是天下零落人。我心里暗暗叹息。
晚上,我在张师傅家吃拜师饭——师傅檊的面条,炒葫芦瓜。餐桌上,张师傅格外爱抚小女孩,但孩子和他亲热不起来。
陈姨家破镜又圆,但重圆的破镜毕竟有裂痕。未来的日子很长,我希望张师傅把这个家撑起来,也期盼小孩不久就把后爹当亲爹。
张师傅喝酒了,我也陪着他喝。小女孩趴在母亲腿上睡了。
张师傅的话越说越多,他说话有时脸对着我,但脸对妻子的时间多。不知师傅是酒话,还是迎合妻子,我没听进去多少,间或点头表示认可,大部分时间在想自己的事情。
天晚了,到哪里去睡?就和张师傅他们窝在一张炕上?虽然北方男男女女睡在一炕床不为异事,但人家在“蜜月”,他们好意思吗?我在旁边睡得觉吗?
不好意思留宿于此。走回去,到表姐家去,虽然有十来里路,但必须走,那里有个我和小表外甥的窝。
难怪张师傅爽快地收我为徒,难怪今晚他高兴,原来是想在妻子面前显示本事,自己很快带上了徒弟,也有责任有能力挑起养家糊口的担子。
找到了师傅,我要刻苦学手艺,争取提前出师……在回“家”路上,我一路猜想一路寻思。


那时的木工全是体力活,无省力的机械。不像现在的木工,锯、刨、凿等用机械,连钉钉子都用射钉枪。
跟张师傅学木工时,我不怕苦不怕累,抓紧练锯、刨、凿木工三项基本功,想尽快学到手艺,然后找个地方落户。
锯,有锯大料和锯小料两种。锯大料拉大锯要手劲、腰劲、腿劲。我喜欢和张师傅拉大锯,听他侃大山。
张师傅是山东鲁班的故乡滕州人,到过大兴安岭,无师自通成木匠,可见师傅是聪明人。他去过内蒙古,但提起家庭,他就三缄其口。后来,我就很少在这个方面询问他了。
那年代,人生简单,少有隐私,但隐思还是有的。我的隐思不也是隐瞒了吗?我没有和他说家庭出身不好。
在练锯功时,我学会了“坐锯”,即把木料架在两条凳之间悬空,人跨坐在木料上拉锯,比南方木匠一脚踏木料弯腰弓背拉锯要轻松些。
刨子的种类较多,使用的要领和技巧也各不相同。
常用的刨子有长刨、中刨、短刨、圆刨、线刨等等。刨料时,双手紧握刨把,两食指紧按刨身,眼睛盯住刨子前方,脚站弓步,弯腰弓背,双臂用劲推刨,刨花即从刨身孔隙中飞泻而出。刨长料,先用中刨,再用长刨,最后用短刨光面。一天下来,腰酸腿痛,晚上睡觉也不舒服。
凿榫眼要好一点,因为木料两面划有墨线,但凿好凿快则非一日之功。凿斜榫眼要留神,稍不留神就把斜眼凿成正眼。

我尽量把锯、刨、凿这些活揽到自己身上,要张师傅检查质量,多指点。
张师傅对我干活还算满意,问我是不是学过木工。我说:只旁观过,没拜师学艺。师傅说:“那你半年就会出师。”
我更加勤奋起来,只要师傅锛粗料,做墨和锯榫头,余下时间他就休息,吸莫哈烟。
张师傅很满意,收了这么一个徒弟,既省心又省力。因此他在做墨时,叫我停下手中活,去看他做墨。在家乡拜师学徒,半年一载,徒弟莫想看师傅做墨。
其实,这个做墨并不难。我们承包的活,是维族人建院子的门框、门页和窗户,有十来条门和十来个窗户。画门窗的墨线简单,直来直去,如果我来做墨,不会出错,不过要琢磨思考,会很慢。我规规矩矩地站在师傅旁边听着看着。
我们干活的时候,有维族人旁观。见我这个徒弟勤奋,做出的活还可以,他们也称赞。
我把夸奖往师傅身上推:“师高弟子强嘛。”张师傅听了高兴,满脸春风一身轻松。
那十来天的木工生活,累得我身子骨头散了架,有时候刨完几根木料、打完一排榫眼,腰都直不起来,弓着背走路,睡觉浑身酸痛,翻个身都感到困难。
好在我住、吃在雇主家里,兼守木料、看管工具,不要来回跑路,若去表姐家,要走十几里路。
张师傅依旧回家过新婚,有时我干了半天的活,他才骑着单车姗姗来迟,睡眼惺忪呵欠连连。
十来天的交往,张师傅见我诚实勤快,没有让他操心,犒赏了我两块钱。
我正雄心勃勃地跟师傅做这家维族人的门窗,想再跟着他做这家人的家具,从中学点复杂的东西,哪想后来我被抓进了哈密收容所。
再后来我被迫回湖南了,结束了流浪生活,想向张师傅告个别的机会都没有(以后我将说说收容所里的奇闻趣事)。


经过十多天的木工基本功训练,我初步掌握了一些木工知识,后来竟大胆做起床来。
想新疆去寻找栖身之地,以度后半生,不想一无所获又回到湖南。我伤感忧郁、彷徨惆怅,甚至产生过绝望的念头。姐姐多方安慰,我在长沙四姐家住了几天。在攸县教育局的哥哥也叫我去住段时间。
到攸县后,哥哥要我帮他做几件家具。那时代,在单位工作的、吃“国家粮”的,住房单位分配,家具少得可怜。
哥哥买了根旧楼枕和几根杉条,借来一套简陋的工具,要我做张床和洗脸盆架,我大胆地干了起来。长长的楼枕要锯开做床沿,无人帮忙。我用学到的“坐锯法”解决了问题……几天后,简易床和洗脸架做好了,虽不精致,也被哥嫂用了十几年。
1992年,哥一家离开攸县调入中南大学。我做的那几件家具,不知是送人了还是丢弃了。


作者简介:尹仲隆,退休教师。有教育教学论文及散文、特写、游记等被多家刊物录用;获张家界市宣传部及毛泽东文学院征文赛、我与大众卫生报30周年征文赛等征文赛奖。退休后,自学电脑,成网络新兵,有文章被《湖南日报》、《长沙晚报》、《大众卫生报》、《快乐老人报》、《广州日报》、《江门日报》等报刊采用。长篇连载《情系故乡》被《博客日报》评为名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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