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启（1562-1633）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官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并参机要，是明朝政府重臣。
△ 徐光启画像
他逝世后，“天主雅重公，赠恤有加，遣大行护丧归里，赐域祭如典礼”，于是，上海地方政府大兴土木为徐光启立牌坊、建公祠。
△ 徐光启与利玛窦，两人合作翻译了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
△ 徐光启著《农政全书》
△ 徐光启子孙在其墓地周围聚拢而居，并逐渐繁衍开来，因这里原是肇嘉浜、蒲汇塘、法华泾三水的汇合处，又是徐家聚居的地方，所以就称为徐家汇
明朝实行“内阁制”，“内阁大学士”尊称“阁老”，所以，徐光启牌坊称之为“阁老坊”。工程刚破土动工，就遇上了清兵入关，工程被迫中断。
如明末清初上海人姚廷遴日记《历年记》中说：“如县桥阁老坊尚未造完，上搭荣架，下弃小儿，日有数百”，意为阁老坊刚刚开工就被迫停工，所挖的坑成为人们丢弃弃婴的地方。
当社会秩序稳定下来后，于康熙甲戌（1694年，即康熙三十三年）才正式完工。
△ 上海阁老坊，拍摄于清末
清末上海环球社出版的《图画日报》“上海之建筑”专栏绘有“阁老坊”，阁老坊建在马路中间，于是，这条马路以及附近的一片区域称之为“阁老坊”，配画文说：
阁老坊，在上海署南之县桥堍，为明相国徐文定公光启建。康熙甲戌年重建。费资二万两有奇。
坊之石柱计高二十四尺，规模极行显赫。同治二年，曾重修一次。
按，沪城牌坊甚多，不可以偻指计，只以代远年湮，毁灭殆尽，即不灭如天官牌坊、公端坊等，亦俱残破不全。
惟此阁老一坊，数百年后，卒未稍损，以徐氏子孙繁衍，迄今有守护之者也。
△ 《图画日报》“上海之建筑”专栏所绘“阁老坊”
△ 根据历史照片，阁老坊的重修时间为“光绪五年己卯之秋”
阁老坊规制宏伟，结构牢固，徐光启是上海的伟人，是上海人的骄傲，当然，徐氏子孙繁衍，阁老坊有人看护，所以，一直到清末，阁老坊依然巍然耸立。
历代志书和文章对阁老坊多有记录，说阁老坊在“上海县衙门的南面，县桥的边上”，记录应该是很清楚的。
但是，随着上海城市的发展，许多建筑消失了，许多老地名湮没了，人们对阁老坊确切的位置有点拎不清了。
好在我们找到一张光绪元年（1875）的测绘地图，上面清清楚楚地标着“阁老坊”，就是在原来的上海县衙门的南面，肇嘉浜“县桥”的北堍。“阁老坊”与上海县衙门直通的路叫做“县前直街”、“县南大街”。
△ 光绪元年（1875年）《上海县城厢租界全图》，阁老坊在上海县衙门的正南方，跨肇嘉浜的“县桥”北堍，也就是现在的光启路复兴东路口
1933年，适逢徐光启逝世300周年，上海举行了隆重的纪念活动。
△ 徐光启逝世300周年纪念活动
△ 徐光启逝世300周年纪念日当天，政要与名人纷纷题词，图为段祺瑞题咏
△ 徐光启逝世300周年纪念活动，蒋介石题字“科学导师”
△ 徐光启逝世300周年纪念活动，张学良题字“新知先觉”
这一年，上海改造、拓宽“阁老坊”，并正式把“阁老坊”命名为“光启路”。
这是老城厢惟一一条由政府出面，以伟人的名字命名的马路。
△ 为纪念徐光启逝世300周年，改造后的“阁老坊”重新命名为光启路
祠堂是纪念伟人、祭祀祖先、陈放牌位的场所，全国各地有无数的祠堂。
不过，祠堂也有区分的，一种是为活着的人建立的祠堂，古代称之为“生祠”，如明朝应天府巡抚、钦差大臣海瑞曾经组织民众治理吴淞江，上海人在吴淞江边建立“海公祠”，就是“生祠”。
△ 明朝隆庆年间，海瑞在吴淞江建设水闸，建造水神庙供奉金龙四大王，老百姓对海瑞治理吴淞江感恩，又在金龙四大王庙里建立“海公生祠”。图为《图画日报》“上海之建筑”专栏所绘“金龙四大王庙”
《同治上海县志·卷十·祠祀》中说：“每岁动支公项致祭者，曰'秩祀’，其民间崇德报功，自行致祭者，曰'私祀’。”
也就是说，由政府出资建立，并由政府管理和费用支出的叫做“秩祀”，这种祠堂也称之为“公祠”，如鸦片战争中殉国的陈化成祠堂叫做“陈公祠”；在小刀会战争中被义军一刀捅死的上海知县袁祖德的祠堂叫做“袁公祠”等。
徐光启的祠堂全名叫“徐文定公祠”，简称“徐公祠”，可是，徐光启逝世后仅几年大明王朝倒台，清政府不会承认前朝建立的“徐文定公祠”，不会为前朝官员的“公祠”埋单，所以，“徐公祠”名为“公祠”，实际上则是“私祀”，这个一定要搞清楚。
△ 徐文定公祠堂
而最多的祠堂则是家族、宗族祠堂，一般称之为“宗祠”，张氏宗族的祠堂就是“张氏宗祠”，李氏宗族的祠堂就是“李氏宗祠”，当然，徐光启宗族的祠堂就是“徐氏宗祠”。
“徐公祠”与“徐氏宗祠”不是一回事，这一定要拎得清，否则，你的高深的“学问”往往会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徐光启的灵柩在徐家汇入葬后，上海政府选择在徐光启住宅相近的地方建设徐文定公祠。
不过，此时“恰遇鼎革”，明朝政权刚刚倒台，所以，清朝早期的《上海县志》都不予记录，一直到《嘉庆上海县志·卷七·坛庙》：
徐文定公祠，在太卿坊。明崇祯间建，祀徐光启。赐额曰“王佐儒宗”。《阅世编》云：在桃园者，另建别祠也。
△ 《嘉庆上海县志》不设“祠祀”章节，“公祠”归入“坛庙”，时赐匾额为“王佐儒宗”
△ 徐文定公祠，“王佐儒宗”坊匾清晰可见
《同治上海县志》以前，上海的《县志》不单独设“秩祀”一章，而《同治上海县志》设立“秩祀”一章后，“徐文定公祠”不是放在“秩祀”一栏，而是放到了“私祀”一栏。△ 《同治上海县志》关于“徐文定公祠”的记录，与《嘉庆上海县志》基本相同
也就是说，“徐文定公祠”名为“公祠”，实际上只是私家的祠堂。记录与前志基本相同。
徐文定公祠，光绪四年，其裔于祠西建新祠，而以旧祠供徐氏旧主。
△ 《光绪上海县续志》关于徐文定公祠移址重建的记录
徐氏宗祠，在城内二十五保十一图太卿坊南。光绪五年，徐子嘉等因文定公旧祠购地另建，改葺此。
△ 《光绪上海县续志》关于“徐氏宗祠”的记载
这段文字的表述还是比较清晰的，徐文定公祠始建于明朝崇祯年间，到清朝光绪初年，足足有200年的历史。
估计，祠堂建筑破损严重，于是，光绪四年（1878），徐氏后裔在原来的徐文定公祠的西面重新建造新的徐文定公祠，而旧的徐文定公祠“供徐氏旧主”。
也就是说，新建的祠堂供奉徐光启新的牌位，原来的祠堂供奉徐光启老的牌位，此时，这里有新、旧两个徐文定公祠。
△ 徐文定公祠正殿
图片来源 / 蒋伟明
△ 徐光启祠堂的徐光启塑像
图片来源 / 蒋伟明
△ 徐光启后裔在徐光启祠堂以天主教礼仪追思徐光启
图片来源 / 蒋伟明
另外，上海城里有“徐氏宗祠”，在建造新的徐文定公祠的时候，在旁边同时建造新的徐氏宗祠。
光绪五年，徐氏宗祠“改葺此”，也就是说，从此以后，徐氏宗祠就与徐文定公祠在相连的地方。
在一张光绪十年（1884）的上海地图上，在徐光启住宅“九间楼”的东北向，就是现在的光启南路与乔家栅相交的十字路口的北侧，标有“徐公祠”，也就是“徐文定公祠”。
根据惯例，官方或半官方出版的地图，一般不会（注意，是“一般不会”，特殊例外）把宗族祠堂印在地图上的，“徐文定公祠”是政府建设的纪念堂，徐光启又是名副其实的上海“伟人”，所以，这里是老的“徐文定公祠”。
△ 1884年地图，徐文定公祠在乔家栅的北侧，太卿坊与鸳鸯厅弄之间
近代以后，上海的地价变动很大，而老的徐文定公祠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估计建筑已经破烂不堪，这块土地就被出卖了。
也就是说，这里只剩下一个后来重建的、与徐氏宗祠相连的徐文定公祠，在1913年及以后的地图上，“徐文定公祠”的标注挪了位置，标到了“乔家栅”的南面，也就是光绪年间重建的徐文定公祠和徐氏宗祠的位置。
△ 1910年地图，徐公祠的位置在乔家栅的南面，乔家浜的北面
△ 1913年上海地图，徐公祠的位置在乔家栅的南面
徐文定公祠和徐氏宗祠是先后建造的两幢相连的房子，在现在的的光启南路232弄和250弄内。△ 光启祠堂的铭牌原来挂在光启南路250弄6号，后来改挂到232弄1号，两者实际上是北侧和南侧
也许，徐光启是上海的“伟人”，又也许这里是徐氏宗族的私产，历次鼎革，未遭彻底破坏。
不过现在的保存情况不容乐观，在以后的修缮中，应该了解徐文定公祠和徐氏宗祠的历史和变迁，更好的保护和利用历史建筑，讲好上海故事，弘扬传统文化。
△ 徐光启的墓地就在今天徐家汇的光启公园，“文革”中被彻底破坏；2002年，经国家文物局批准，上海交通大学建筑文化遗产保护国际研究中心主任曹永康担纲对其进行复原研究。当时使用的摄影测量方法，在当时国内属于首次在建筑遗产保护中的运用。图为复原后的徐光启墓，现已得到良好的保护
图片来源 / 上海交通大学建筑文化遗产保护国际研究中心
/ 文章已发表于《上海老城厢》2021年第4期作者简介
薛理勇，1947年9月出生于上海，1981年大学毕业后即入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参加筹建今上海市历史博物馆。上海市历史博物馆研究员，从事上海历史、中华文化风俗历史研究。现任上海市规划委员会咨询委员会委员、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委员会委员等。出版著作有《外滩的历史与建筑》《上海租界史话》《上海洋场》、“薛理勇说老上海丛书”等约六十余本；主编《上海文化源流词典》《上海掌故大词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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