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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阔(王若冰)

 收藏秋天 2022-03-17

我要去住养老院,一定要去!父亲站在客厅中间,双手拤腰,双眼喷出的怒火像是要把整个房子点燃了一般。

母亲表现得比平日里更加夸张,她拍着手,跳着脚,头一仰,身子一扭,走进卧室,又探出头,倚着门框问:如果你需要我帮忙收拾东西,我倒是愿意的,腾出了地方我还能多买几件新旗袍。

母亲的话,惹怒了父亲。他瞪了一眼母亲,转身走向门口,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哼,你这个老太婆,一辈子都在跟我斗气;这回,我看你还能咋呼多久。

父亲气哼哼地出了门。

我从小就看到父亲跟母亲把吵架斗嘴当乐趣一般,如今已经变得习以为常了。我想,他们一定是前世的仇人,这辈子相遇就是要彼此相搏相杀,平素生活里你一拳我一脚,你一言我一语,噼里啪啦、刀光剑影地过了一年又一年。

父母相继退休之后,两个人的矛盾日益升级。父亲原本就不善言谈,喜欢捧着一本书,一看就是大半天。母亲却喜欢京剧、跳舞,音乐一响,就会跟着舞之蹈之。

这一天,母亲又开始在客厅里唱起了《贵妃醉酒》父亲几次说:你小点儿声,小点儿声!母亲正唱到兴浓处怎么会听父亲的。那声调倒是一声高似一声了,咿咿呀呀传遍每一个角落。父亲忍受不了,就旧话重提要去住养老院。

母亲对父亲的决定嗤之以鼻:去吧,只要你不后悔就成。

原本以为这不过是父母的一次小战役,风过了,雨过了,天就晴了。

不承想,父亲这次是当了真。父亲说,自己要搬到养老院里安静地读读书,写写回忆录。

这一次,父亲真的去了市区一家干部养老院。临走前,父亲对母亲说:老太婆,这回,我就把这个大房子都留给你了;你想跳就跳,想舞就舞,刀枪剑戦斧钺钩叉,你随便用;哪怕你把屋顶喊出个大窟隆,也没人管你了。走喽,老太婆!

父亲说完,提着大皮箱,威风凛凛地出了门。

我跑出去,叫住父亲说:爸,您还真要搬出去啊?

父亲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我说:你都三十多岁了吧?你也该成家了,我和你妈的事你不用操心,我自有分寸。

说完,父亲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以为母亲会很高兴的,没想到母亲完全傻了一般。她扑通一声坐在了地板上,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流。她哭喊着说:这个死老头子,他居然真的搬出去了?他真够狠心的啊………

母亲哭完了,哭累了,冲进洗漱间,洗了脸,化了妆,盘了头,上了她最喜欢的珍珠耳钉和项链,穿上了白色的长旗袍。她一面照镜子一边说:谁说我老了,我这身材穿衣还和三十年前一样的尺寸呢,我这头发还找不出一根白发呢,我还能穿着高跟鞋上街呢。

母亲说着说着,脸上就绽开了花,好象刚才那个哭过

人根本就不是她。她提着白色坤包就出了门。

父亲母亲就像是两条平行线,明明无法相交,却被生拉硬拽地扯到了一起。从小到大总是看到母亲指看父亲说:你以为你多了不起呢,要不是组织上让我们结婚,我会看上你?比我大十岁也就罢了,还那么一副臭脾气。

母亲的嘴总是不饶人,父亲被母亲数落得哑口无言时,就会拿着一本书、躲到角落里看。

三个哥哥也和我一样,似乎早就习惯了父母的相处模式,他们的争吵、跟看喜剧听相声一样,不会像小时候一样这边拉母亲那边劝父亲。

我还以为父亲也是为跟母亲置气,待三两天就会回来的。不承想,过了一周父亲也没动静。母亲不唱不跳了,整天一句话也不说,坐在院子里发愣。

我去养老院看父亲,发现父亲正一个人在房间里低头写字。他见我进来,乐呵呵地站起来说:丫头,你看,你爸我在这里还真是如仙境呢,我可以安静地写回忆录了。

父亲问:你妈咋样?

我说:您一走,妈就哭了,哭完就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地出门了;我妈穿上旗袍那叫一个有气质。

什么?穿旗袍?

父亲一下站起来:她穿着旗袍出门了?你妈穿旗袍能迷死个人哩!当初,我就是被她穿旗袍的样子给迷住了,才央求组外许我们结婚的。

爸,反正,您看她也不顺眼,她爱穿啥就穿啥,管她呢。

你懂什么

父亲大喝一声不允许我再说下去。

父亲说:我要回家!

父亲说着、开始收拾东西,不到两分钟,父亲已经拎着皮箱走向门口了。

开快点儿,开个车就跟绣花似的。

一路上,一向沉稳的父亲竟然不断地催促我。

车还没停好,父亲就拉开车门跳下了车。脚还没迈进院门,父亲就大声地喊:老太婆,老太婆,我回来了!

屋内,母亲没有回声。

父亲推开门,见桌上有自己喜欢的竹叶青,还有自己喜欢的下酒菜,还泡好了自己离不开的铁观音。

看到这些,父亲的双眼湿润了。

客厅里,母亲唱着梅派名剧《凤还巢》:思前想后柔肠百转,前生造定今世缘。

(选自《北方文学》2021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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