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原访谈 嘉 宾 刘一原 记 者 兰干武 时 间 2021年11月29日 地 点 刘一原工作室 文字整理 刘 娟 摄 影 姜 陈 刘一原 /简介 兰干武(以下简称“兰”):据我了解现在有好几个美术馆收藏您的作品,您是如何看待这个事情的? 刘一原(以下简称“刘”):近几年是有一些美术馆收藏我的作品,这就要谈到关于艺术品捐赠的话题了。捐赠工作是艺术家所从事的艺术事业的一部分,到了一定的年龄,特别是上了一定年纪的艺术家都会考虑这个问题。我在五六十岁时还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那时只顾创作作品。到了近80岁时我就开始考虑作品捐赠的问题了。我从以绘画为职业开始,到现在已经有62年了,在这期间我为艺术付出了很多,也经历过许多坎坷和艰辛,最终经过自己不断努力,在现代水墨艺术的探索与研究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并受到了中国美术界的关注。 国家级美术馆接受捐赠的门槛比较高,捐赠的作品要达到美术馆学术委员会认定的水准,才予以收藏。作品被美术馆收藏,也是对画家自身艺术成就的充分肯定。在我看来,最好的画应该留在美术馆,让观众共享,让更多的人了解,对我的艺术进行研究。如果作品仅被私人收藏,他们不会把藏品经常展示出来,甚至把作品当作个人的财产,而不愿意暴露。但是美术馆不一样,美术馆是以收藏、研究、展览,并以社会教育为己任的机构,作品捐赠给美术馆,由国家来保管,让人放心。我为艺术奋斗拼搏了一辈子,把我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捐赠给国家级的美术馆,是我最大的心愿,也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我看到过去一些老艺术家因为缺乏捐赠意识,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工作,他们一去世,给美术界留下很多遗憾。这主要是他们对这个问题没有前瞻性,有的根本没有思考过,再加上当地政府不够重视等造成的。所以趁我还健在,头脑还清晰,还能为自己做主的时候便作出捐赠的决定。 兰:艺术家应当具有前瞻性,为自己的作品找一个“好婆家”、好归宿。实际上您讲的这个问题很普遍,很多艺术家到了晚年都很伤脑筋,自己的作品往哪里放,到哪里去? 刘:每位老艺术家的家庭情况不一样,有的家庭有专业继承人,他们很重视自己长辈的事业,这种情况会好一些。如果家里没有懂行的,作品处理不当,可能就随意卖掉了,很可惜! 近期,我看了傅抱石的展览,更加坚定了我捐赠作品的信念。傅抱石的家属曾经将珍藏的360余幅傅抱石的精品捐献给国家。如果他的家属没有将这一批画捐赠给南京博物馆,普通群众就不能领略他的风采,接受艺术原作的熏陶了。 兰:您刚才提到捐赠作品给美术馆的过程是很慎重的,不是随便挑几件作品,而是把各个时期具有代表性的作品进行捐赠是吗? 刘:除了不同时期的代表作,我还会根据不同美术馆的收藏定位进行捐赠。由于受到地域、经济、文化等不同因素的影响,不同的美术馆会有不同的侧重点,形成各自特有的馆藏特色。因此我将以楚文化为主题的绘画捐赠给了湖南省美术馆,现代水墨画捐赠给了上海美术馆,而把大部分作品捐赠给家乡的武汉美术馆、湖北美术馆。因为我是湖北籍的画家,这里滋养了我的创作,将大部分作品留给当地美术馆更有意义,对日后的个案研究也会方便一些。 兰:您现在捐赠的作品主要是现代水墨“心象风景”一类的吗? 刘:是的。“心象风景”是我在中国传统绘画的根基上拓展、衍化而出的现代水墨,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国家级美术馆的收藏是站在学术和艺术史的高度上看待的。我的水墨艺术“心象风景”是对中国水墨走向现代、走向当代的一个独特贡献,这与美术馆的收藏理念应该是一致的。 兰:美术馆收藏作品所站的高度是不一样,要求作品具有艺术的原创性和鲜明的艺术风格。 刘:我认为绘画不能老是重复自己,要不断创新。如果我的画每张都差不多,没什么区别的话,别人会说我的画是商业性绘画,或者我的画和别人大同小异、无独特的追求,这样的作品美术馆收藏是毫无意义的。我的工作室墙上挂的这些画没有一张是重复的。我画的抽象水墨打破了传统山水画勾、皴、擦、点、染的程式化,是一种墨、粉、色“复合型”的绘画。作画过程是翻来覆去、颠三倒四的,具有一定的随机性和偶然性,所以作品自己也无法复制,很多细节和变化只有在原作上才能看得到。 兰:您的现代水墨“心象风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探索与研究的? 刘:这就要谈到关于艺术创新的问题了,创新不是为了创新而创新,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需要。当我画山水、花鸟表达不了我内心的情感时,必须寻求一种新的方式来表现。 有人对我研究的现代水墨提出过质疑,认为我是在赶时髦,以前传统的山水、花鸟画得很好,现在弄个不中不西的东西。还有的说我受到了艺术批评家的“蛊惑”。其实,这些看法都是对我的误解。艺术是属于个人表达自我的方式,它是个人行为。艺术不需要被他人定义,受他人支配。艺术家有责任引领大众的审美方向,这种引领并非简单地迎合大众的审美习惯,而应该提升审美素质。 艺术家创造了一种新的作品,也就是创造了一批能够欣赏新作品的新的审美观众。在国外有毕加索,就有了欣赏毕加索作品的“粉丝”。有马蒂斯,就有了欣赏马蒂斯作品的“粉丝”。同样,在中国有齐白石,就有一批欣赏齐白石画的爱好者。艺术家的职责在于全心从事艺术创作,致力于艺术革新。 “心象风景”出来之前我就一直在思考,我该画些什么呢?我的传统功底已经很好了,画古画几乎能以假乱真,但那只是重复古人,不是我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传统绘画在宋代和元代已经达到无法逾越的巅峰,现代人无法超越。就像写诗超不过李白、杜甫,写词超不过苏轼、辛弃疾一样。有的人自认为传统画已经画得很好,其实只不过学了一点皮毛,有的甚至连皮毛都不沾。 既然无法超越古人,我们如何从传统中走出来,找到自己的出路呢?一件作品想要打动人心,一定要有包含情感的内容,这些内容能够吸引读者,从而产生情感的共鸣。被称为天下第二行书的《祭侄文稿》是颜真卿在极度悲伤、情绪激动的心境下写成的。文字随他的情绪起伏,纵笔而为,一气呵成。他不是为了书法而写,纯是精神和平时功力的自然流露。可见好的作品,感人的作品,能够传世的作品,一定有其深刻的思想内涵和丰富的个人情感。只有具备了这些,画家的作品才能够获得应有的生命力。 我在继承传统的同时还要有自己独特的创新,我坚持从传统中走出来,在自然山水中诉说生命的感悟、理想、希望,在尊重大自然体验的同时,更注重主体心灵的抒发和情感的表达。 从外部环境来看,我的“心象风景”受到两方面影响,一是有好的创作环境。我很怀念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是个思想自由、开放的年代。在改革开放和中西方文化交流的背景下,极大地激活了艺术创作与艺术观念,画家们把个人情感融入画面,追求自我情感的表达。 另一个方面与我的个人经历有很大的关系,绘画生涯的前20年我画的是中国传统绘画,在传统方面打下了坚实的基础。1980年代中后期我有幸生活在一个文化浓厚的朋友圈中,当时我们都是同等学历考取研究生的。那时每个星期都要举行一次文化沙龙活动,参加的有诗人、画家、美学家、哲学家、历史学家、经济学家等。在这样的一个文化圈里,大家相互交流、讨论、碰撞,相互学习,相互启发,受益匪浅。你会发现不同领域的人,带给你不同的思维方式和新的知识。很遗憾的是,现在的文化圈子越来越小,如书法家只和书法家在一起,国画家只和国画家在一起,大家只和本专业的人交流探讨。当我们所接触的人群比较单一时,思维就会局限在一个很小的认知范围。有人说我的现代水墨受到文化精英沙龙的影响,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心象风景”这个名称最初是策展人在1998年策划我的个人展览时提出的,是用来概括我的水墨艺术风格的一种简洁描述。“心象”即心灵迹象,它属于作者的主观感受。“风景”有着比山水更宽泛的含义,自由想象更多一些。“心象风景”连在一起表现了我对自然、社会、人生的思考。我非常喜欢卢梭《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遐想》里面的一句话:当我遇到了疑惑和异议的事情,无法决定的时候,我就用我的情感来决定。所以我在艺术追求上感到迷茫,不知道该怎么画的时候,就用情感决定画面,画自己最感动、最想画的画。艺术创作不是你刻意决定要去做什么,而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不要考虑得太多,也不要计较得失。 兰:您是从传统绘画中走出来的,一个艺术家区别于别的艺术家要有自己的绘画语言,形成独特的风格,您是怎样看待自己笔墨语言的独立性的? 刘:我希望我们的国画家、书法家不要总是纠结于笔墨,关于笔墨张仃与吴冠中之间发生过争论,这是一个谈论了很久的话题。比如初学者在开始学习国画时要临摹,掌握基本用笔、用墨的技法。随着时间的积累,基本功已经很扎实了,若还是强调笔墨,就没有必要了。难道艺术创作仅仅是为了表现笔墨吗?答案是否定的。艺术创作是表达作者思想情感的,笔墨只是思想与情感的载体,画家通过笔墨来传情达意。技法是从有法到无法,一个成熟的艺术家到了一定程度不会再考虑笔墨的问题了,因为那是一个画家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笔墨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在你的画中。同样,一位歌唱家,当他唱到一定程度时,已经没必要再强调基本的发声方法了,而是用歌曲诠释内心的情感,以情动人、以情感人。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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