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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二月的第一个物候，燕子年年，“春分而来，秋分而去”，地上野草也在枯败中返青。葛、萧、艾，都是古老的物种。据研究，最早的原始植物可能源于海洋生物中多细胞的藻类。进化于始新世早期的草本植物，很适合生活在开阔平原上，靠风媒传粉，贴着地面生长，这有助于它们快速地从动物啃食和野火中恢复生机。难怪16岁少年白居易，从古原野草身上看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盎然生机，留下了千古流传的名句。以采葛、采萧、采艾为起兴，《采葛》抓住了人人能理解的最普通又最折磨人的情感，反复吟诵，把愈来愈强烈的怀念情人的感情展现出来。有评论者韩育生说，《采葛》的好，简单到惊心动魄。妙手偶得一个“秋”字，造化入微，构成了整首诗思念与忠诚的支点，也给中国文学留下了钻石般的成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第二章的“一日不见，如三秋”，所以用“秋”而不用“春”“夏”“冬”来代表季节，是因为秋天草木摇落，秋风萧瑟，更易生离情别绪，引发感慨，定下了中国诗词以秋天为相思之最的基调。后人一直用到现在的口头语“一日三秋”，也源自这里。记得作曲家巴赫写过一部世俗康塔塔《什么使我感到愉快》，其中一首歌叫《羊儿可以安静地吃草》，歌词大意是：“有了好牧人的守望，羊儿便可以静静地吃草。有了仁君的保护，人民便可以无忧无虑，可以安享太平。”它讲述几位神热衷打猎的故事。猎神狄安娜的情人埋怨她只顾打猎而冷落了自己，狄安娜向他解释说，今天是重要人物潘（牧神）的生日，我们都应去参加打猎给他庆贺，让他高兴，其它事情暂搁一边，狩猎才是我们唯一的快乐。由于这歌曲旋律优美，情绪安详，后来被改编成器乐曲经常演奏，成为巴洛克音乐的一首名曲。
牧羊女和她的羊群 1864–1865（法国）让·弗朗索瓦·米勒 洛杉矶盖蒂中心艺术博物馆藏
其实，说起与万物连接的纽带，人与植物（尤其草类物种）比动物更紧密。以人类早期非洲“匠人”和后期亚洲“直立人”同位素证据及化石上的牙齿磨损证明，草本植物成为食物的时间，从早期类人猿就开始了，远早于肉类食物。它们全年都以沼泽地里的青草或苔藓含纤维的根为食。在当令季节，会食用更有营养的种子。很多草本植物经过驯化栽培，成为人类食用的重要农作物。世上8个最初驯化重要农作物的地区，中国也在其中。住在城市钢铁森林里几乎连野草都难见到的现代人，很少有知道葛、萧、艾的前世今生。先来看葛。在周朝，就是普遍栽种的经济作物之一，又称葛藤、野葛，茎长可达10米以上，长势很快，称“飞茎”，以至于一棵葛藤可覆盖一大片地面，4-8月间开紫红色蝶形花。采葛、煮葛、裁葛布为衣，是古代妇女出嫁前要学会的基本女功，也体现古代女德中勤俭持家的重要内容。以葛精制的布料叫“絺”，粗糙的布料叫“绤”。《史记﹒五帝本记》有“尧赐舜絺衣”的记载，可见细葛在古时的珍贵。之前，在棉花还没有从印度引进时，葛一直是重要的制布原料。当然，原来只在热带野地像玫瑰一样自然生长的棉花，现在是全世界最受欢迎的布原料，支撑起了一个价值4250亿美元的产业。
新奥尔良棉花市场 1873年 （法国）埃德加﹒德加
法国波城美术馆藏 传说远古就有以葛天氏为姓名的部落，也有说上古太平盛世帝王的名字就叫“葛天”。《春秋﹒桓十四年》里有“邾人、牟人、葛人来朝。”说明葛姓还曾取作国名。那时没有墓葬，人死了，有一种埋葬尸体的方法叫“葛沟”，在山崖下主持葬礼的人，喝令以葛草将死者包裹覆盖起来。中国悼亡诗的开山之作就出自诗经：“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唐风﹒葛生》）诗人在墓前哭悼，血泪俱出：葛藤攀绕覆盖了丛丛黄荆，野葡萄藤蔓延在荒凉坟茔。我亲密的爱人长眠在这里，谁和他一起独守安宁！萧是什么？历来解释是蒿草的一种，又称艾蒿、水蒿、米蒿，全株有香气，茎生成丛。也有认为这说法不确切。《采葛》中三个诗节分别列举三样植物，不大可能粗心到其中两样指称同一种，更不可能混淆。于是，有研究者注意到许慎《说文》：“萩，萧也。”和《尔雅·释草》：“萧，萩”中透露的信息，推断萧为萩蒿，即荻，是与竹子、芦苇、芒等相似的植物。在秋季收割后，去掉花序，将茎叶用铡刀切成半米长，一层层铺在房子坡面上，用于搭房屋或垒院墙。刘华杰先生回忆说，小时候北方农村很少有瓦房，多数人都割这种“苫房草”苫在房顶避雨或保温。2010年在英格兰南部乡村，还见到许多草房，显然不是当地人盖不起瓦房，而是觉得这草房有不惧雨雪又结实厚重的优点。但他也说，准确的认定还需要更多材料佐证。正因为萧和艾草一样有香气，古人把它用于祭祀，与黍稷一起烧掉，主粮加上萧的香气，表达祭祀者对神灵的心意。长篇史诗《大雅﹒生民》就记述了周人对其始祖“取萧祭脂”的礼仪。艾，又称香艾，有浓烈的香气。与葛、萧比较，人们对它更熟悉，因为它有更多传奇色彩。在冬天，粗而长的根状茎及营养枝横卧在地下，以防冷冻和干旱危害。3月初，越冬的地下茎开始萌发，中部以上有分枝，高四五尺，花冠紫红色。到4月下旬，以根茎无性繁殖方式栽培的艾草，就可以采收第一茬鲜产品。进入7月开花期，中部以下的叶片就枯萎了。
苦艾酒 1876年（法国）埃德加﹒德加 巴黎奥赛博物馆藏 埃德加·德加有一幅名作《苦艾酒》。1893年送伦敦参展时，引发了英国人的“反法”浪潮，他们把苦艾酒看作是“法国毒药”。而从茴香、海索草、蜜蜂花、桧、肉豆蔻等配方料中，最重要是从苦艾中提取汁液酿制的苦艾酒，被医药大师希波克拉底认为是治疗肝炎的良药。也是19世纪中叶以来，艺术和文学作品的主题。艾被看作神秘的、令人上瘾和改变思想的饮料，这看法一直持续到今天。世界各地的传统医学，都从植物中寻找和提取天然药用的物质。自《神农本草经》问世以来，艾就被民间当作治病良药，有灸百病的作用。古埃及的法老们就用艾蒿驱逐恶灵。我国中医界至今仍用艾草治心腹冷痛、月经不调、胎动不安、慢性肝炎、慢性气管炎、泄泻、久痢、吐血等，栽培的艾也主要供药用，或染色及作“印泥”原料。每到端午节，人们将艾草挂在家门上“辟邪”除病，或点燃烟熏以驱蚊蝇蛇蜥，是至今普遍的城乡习俗。在法国、德国、意大利乡村，农民们也在畜栏、房顶或小麦堆里放置艾草，以防鼠类糟蹋和疾病等不幸事故。旧时妇人还把艾制成花环争相佩戴，用以驱瘴；产妇用艾洗澡或熏蒸，以保养身体。我国本土约3万种植物，有6千种用于传统中药，其中青蒿素就来自苦艾。从事中西药结合研究的屠呦呦，也因为发现青蒿素用于治疗疟疾的药物，可降低疟疾患者的死亡率，2015年成为中国首位诺贝尔医学奖的获得者、药学家。虽然葛、萧、艾早被发现可作食物来源，用葛的块根制淀粉、酿酒，嫩叶作蔬食；用萧的嫩苗作蔬菜或腌酱菜；南方传统食品中的糍粑，也用艾草作主料。清明前后，把嫩艾和糯米粉和在一起，包上花生、芝麻及白糖等馅料，也有加绿豆蓉，然后蒸熟食用。台湾人把在糯米浆中加入艾叶制成的食物叫“草仔稞”；广东人在冬季和春季采摘鲜嫩的艾叶和芽，作为美味蔬食。但直到今天，除少量艾有栽种外，葛、萧、艾基本还是未被驯化的野生草、杂草。它生存，但“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鲁迅《野草题辞》）人类用它时怡然，弃它时漠然，而它曾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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