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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曾在手《书房心事》

 木下客 2022-03-19

木下客推介作品

月曾在手《书房心事》

推介

作品

月曾在手

本名董力   内蒙古赤峰人   中学语文教师

1

读书是人生一大事,这个道理不知道从谁那里知道的,也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明白的,这几十年来就是喜欢读书,如果一时没有别的事可替代的话,比如出去游玩疯跑,或者与朋友饮酒瞎聊,或者因为什么一时脱身不得的闲事,那么,基本上就是从读书中度过的。

喜欢读书的人,都希望有个专门的读书场所,直白的称呼就叫书房,再称的雅一些,叫斋,叫屋,叫室,比如蔳松龄的聊斋,归有光的杏花书屋,梁启超的饮冰室,等等等等,在书中读到这些字眼的时候,就心向往之,畅想在那么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空间去读书,当是人生最得意之一事耳。但是,哪里有那个条件呢?于是就渴望着长大,渴望着独立,渴望着有一间容膝之地读书写字,在朝阳的明窗下有一张书桌,书桌上随意地摆着笔墨纸砚。

人生就是一场遗憾的过程,那个容膝之地只能存于心中,于是最早的一间属于我的书屋在心中搭建起来,起了个名字就叫“云水间”。——起因是喜欢王维的一句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此时也正是人生最穷之时——读大学。

但是最幽默的是,再穷,也还有一间“云水间”在心中,并煞有介事地刻了一方印章“云水间”来留念,表示确曾拥有过一间书房,只不过不是物质的而已,不能一平米一平米地丈量而已。

闲居“云水间”,当然闲书读得最多,可谓五花八门,读来不遗余力,比如当时风行正劲的琼瑶,三毛,金庸,梁羽生,古龙,都是一整套一整套的,只要能到手的,全都读过,读到眼睛近视,近视到所看的世界好像从来就没有清楚过。

因为读金庸最为用功,从中接触到了佛学,因此从那时开始有意地从图书馆借一点佛学的书,用毛笔写一个大大的佛字挂在床侧,庄重地在字外罩上一层纱。现在想来,那时也是最对不起我佛慈悲的时候,因为读的佛经或佛学著作从来就没有一句明白过,整天地稀里糊涂,而且当时自己就知道读得迷迷糊糊的,正是李义山所说的“只是当时已惘然”,只记得一些文句,故事,偈言,咒语,而且还记不完全,谬误百出。——但最大的收益是学会了结跏趺坐,并成了习惯,至今也喜欢天天结跏趺坐。

但不管怎样,总算是有一间叫“云水间”的书屋在心中构建起来了,尽管很可笑,很幼稚,但也是很有些趣味的,内心里颇满足,尤其是不用打扫卫生,抹桌擦窗的,省了不少精力。

2

年轻时不知深浅,最爱吹牛,最爱虚荣,以为读了几本闲书,就得有个书房,好与古圣先贤比,好与名家比,不知天高地厚。因为学习篆刻,了解了一点石头,在学刻白石老人的单刀法时,得知白石老人自号“三百石印富翁”,于是好奇心起,又仿白石老人而心造了一间“石屋”,屋前还幻想有一间“石亭”,并治两方印章,一曰“石屋”,一曰“石亭”,想于此栖居,以为很雅,很得意,其实是不知深浅,如今想来令人赧顔。

不知深浅的结果是,“石屋”一印不知所踪,“石亭”一印被哲公没收,且因选石不好,“石亭”一印刻“亭”字时即石破小半,剩半亭矣,可见不知天高地厚的危害。

人生总得有个栖心之所,这到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也要根据自己的德行修为来定,而不能兴之所至,任意为之,否则不能可心可意。

读过几本闲书就自诩为读书人,是读书人的通病,其实是吹牛,称作读书人并不够格。但毕竟手中有书,眼中有书,心中有书,痴想有个栖心之所,也不算太过,所以又心安理得地并得意洋洋地将“云水间”换成了“石屋”。

平生有个习惯,说不上好坏,就是手中离不了东西,不时地把玩心才会静下来,而一时手中无物便觉手足无措,心无安处,至于是什么东西到是不拘的,喜欢什么就手上拿几天。这时最爱的就是常常石不离手,将刻好的石章放在衣兜里,不时地拿出来把玩,顺便细细地体会刀法、章法的不足处,观察品味石头的纹理、色泽、品质,装得像个行家似的,煞有介事的,令人讨厌。

后来居然爱石成痴,石不离手,手不离石,还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当代人》上,篇名是《我为石言》(似乎是2007年的事)。

朋友们知道我这个习惯,所以在酒桌上常常开我玩笑,笑着从我手中甚至兜中拿去看看,名为欣赏,实为打劫,这一看就江山易主了,因此而损失惨重。石头到是不值什么,而刻印章却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和不算短的时间,且最尴尬的是,连自己常用的姓名章、闲章都弄没了,有时兴之所至写一幅字玩玩,等要钤章时才想起来被人家看走了,实在哭笑不得,只好在无奈中仰天一呵呵,也因此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此后绝不许将印章随身携带把玩。

可见这种玩法不科学,用佛家的话来说就是“不究竟”,是 “不了义”,所以要勇于改变,于是手中和兜里换成了木制手把件。

人总是要进步的,随着年龄的增长,终于实证到了不为物役的道理,心境似乎也有所开阔,所以石屋就渐渐地淡出记忆,不复有于此栖心的打算了。

3

早就说不清楚是哪一年了,喜欢读梁任公(梁启超先生)的文章,在一篇佛经考据中,梁任公怀疑《楞严经》是伪经,理由之一是文句华美古奥,说理透彻。梁任公是我读大学时的偶像之一,对他老人家的学问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引用亚圣孟老夫子的一句话就是“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我也私淑梁任公也,但他的这个推论我不认同。《楞严经》我认真读过,但没有读懂,确实文句华美古奥,说实话,对说理透彻这一点,我那时还读不明白,体会不深(现在也一样糊涂着),但是既然梁任公认为说理透彻,就应当是说理透彻,梁任公是公认的大学问家呀,这不用怀疑;既然如此,那么推论应该是《楞严经》是真经无疑啊,怎么是伪经呢?这个推论是错的。这一点古贤早有定论,而且古来就有一个说法:“自从一见楞严后,不读人间糟粕书。”可见其伟大至什么地步。也因此我受到了极大的触动,正式提醒自己:好好去读楞严。读经时,对观世音菩萨的耳根圆通法门的修习方法似有一点点模模糊糊的体悟,于是装模作样地学人家禅坐,很久很久都没有一点真消息,实在可怜可笑之至。

尽管坐禅从未入门,但在某一天禅坐中,清清楚楚地听得窗外雨声淅沥,声声入耳,心就突地沉静了一下,就只那一霎儿,心头有些亮了。欣喜起座,竟不能自已,平静之后,用大笔写了三个字:“听雨轩。”

于是自自然然地将“石屋”换了“听雨轩”。

后来也不知道这三个字让谁给弄走了,想想都可笑:那是我的书房名,你弄走了有甚用?我又不是名家,字也极一般,不值钱,放哪都是垃圾。当然,人家也是好心,帮我清理了一下垃圾,用心还是好的。

再后来,写字玩的时候,落款就写成了“某年月日写于听雨轩”了。

听雨,还是颇有趣的。李义山的一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很受黛玉的追捧,可咱家没有荷塘,无法体会其中的妙处;但我有五十多年的岁月洗礼,蒋捷的《虞美人﹒听雨》就成了我的最爱:“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 ,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岁月最不饶人,但雨可人。所以,尽管坐禅没有入门,但观音法门还得坚持下去,否则就有些对不住佛祖演说《楞严经》的慈悲,也对不住窗外雨的殷勤。

听雨轩,曾是我栖心的要所,提起来就不自禁地望向窗外,微笑一阵子。

4

早年有位朋友颇通《易经》,因无人聊得来,估计也是太过寂寞吧,没事就鼓动我,说我脑门发亮,很有慧根,应该好好学学。

别看我笨,但我有自知之明,我说,脑门亮是因为秃,慧根是夸我,我是个笨种自己知道。朋友哈哈大笑,我知道我说对了。

一般情况下,都是他说,我听着,我是很好的听众。《易经》是读过的,年轻时读得也是蛮溜的,跟朋友说着玩当是谈得来,但要说懂,那是胡扯。从文学的角度、从做人做事的角度谈谈,都还能说得过去,毕竟是教书的,哄自己玩那是肯定成,但从玄学的角度来预测将来,这个我做不到,但我相信《易经》应该能有这个功用,只是我不能。我只能预测晚上吃什么,至于明天能不能吃上饭,吃什么饭,我都预测不了,还谈什么将来。

谈得相欢的一次,是他提起了谦卦。

谦卦,我比较熟,是因为有一段时间天天临清朝著名书家邓石如的《隶书易经谦卦》,所以很熟。我像个傻子一样的从“谦:亨。君子有终。初六,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谈起,说得热火朝天的,“象曰: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

朋友说,昨天他给一位朋友起了一卦,就是谦卦,说是大吉,占卦的人很高兴;朋友问我的意思如何。

我说,不懂,可以说着玩玩。同样一卦,对不同的人来说,预示的结果可能是不一样的。就说谦卦吧,“初六,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当然是好的,但这是对君子而言的。什么是谦?兼言也,虚心听别人的意见,并施之于行动,方吉。一意孤行,吉则远离。这一卦里,反复强调“六二鸣谦”“九三劳谦”“上六鸣谦”,且说得很清楚,“君子有终”,古人特别强调有终,开始谦,只是一个好的开端,无终则不利,所以吉与不吉最终还是要看这个人是不是一个谦恭的人,如果是,则吉;另外,还要看做什么事,也不是事事都吉,福祸倚伏,相互转化,所以还要看做事的时机。

朋友不怀好意地看着我笑。

我突然明白了,这是他给自己占的一卦,我语多而失了,忙说:我瞎说的,我瞎说的,你可别往心里去。

朋友说,接着说,接着说,他与一位朋友合伙做生意,占了这一卦,想问问我的意思。

我忙说:这不问道于盲吗?

朋友说:你说得挺好啊,给指点一下。

这时已盛情难却了,我也只好接着瞎说。“六四,无不利,撝谦”,撝者,辅也,如果你俩都谦而相辅,就无往不利。“六五,不富以其邻,利用侵伐,无不利。”现在咱们不是上战场,但商战也是战,所以不能以损害别人的利益而谋利,只有不与同行恶意竞争,才能无不利。上六,又讲利于征战。但不要被最后的吉和利的这个结果所迷惑,卦一定要前后循环来印证,因此,又得回到初六“象曰谦谦君子,卑以自牧”,这样才可能是真的吉。

说人好话,总有好报,最后朋友非得请我喝酒,笑着说不给解卦的钱了,于是我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总是说人好话,就容易混吃混喝。

酒醒之后,想了很长时间,卦的事可以胡说八道,谁让他逼我说呢?但是做人的道理却又明白了一层,“卑以自牧”实在是一句可以实证的至理。

很多道理,人人都懂,但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这需要去实证。实证不到,懂再多的道理也没甚用,最终也不得力,完全不得力。

于是,“听雨轩”变成了“自牧斋”,想时时提醒自己,告诫自己,因为这半生犯了太多的错误,不能不自查自省。

好在老天爷对我不薄,始终未弃我于不顾;现在又有了一间真正属于自己的可以丈量的小屋,真的是感慨多端,就取名“自牧斋”吧,哪天找个时间题写个横幅,挂起来时时自警。

5

自古以来,人们总是想尽各种办法趋吉避凶,这是人之常情,却也没有几个人趋得了吉避得了凶,因为谦卦上说得已经很清楚了:“谦谦君子”,“君子有终”。做人做事有个先提条件,就是要先做个君子,而且要谦,还要有终,即一直谦到终了,然后才是吉,不是谁占到谦卦都吉,这个道理要弄清楚。

怎样才叫谦谦君子呢?就是要卑以自牧。卑,就是主动降低身段,不自高身份;自牧,就是要约束自己,克己,慎独,达到自我养正的目的。

道理似乎人人都懂,可是有几个人做得到呢?因此,占了好卦,吉却没来,因为没有实证到卑以自牧的道理,故做事必然不得力。譬如,学习珠宝瓷器鉴定,眼前没有真宝,手中全是假货,就算一位真行家天天给你讲八个小时的理论课,把鉴定细节描述的如观掌纹也没什么用处,只要宝器没在手中摩挲过百遍千遍的,所学就毫不得力,一旦实物在手,仍是真假不辨,连盲人摸像都不如。

《五灯会元》中记载一个公案,颇令人深思:

元和中,白居易出守杭州,因入山谒鸟窠道林禅师,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曰:“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白曰:“三岁孩儿也解恁么道。”师曰:“三岁孩儿虽道得,八十老人行不得。”

这就是没有得了实证而毫不得力的最好注释。三岁小孩也说得出“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是佛法,但是,虚度七八十年的光阴也没能奉行,当然就实证不出佛家的大乘境界,所以八十、九十、百年也仍是一个门外汉。

回想自己已教书三十多年,道理给别人讲了很多,却从来没有去实证过;坐禅问道似也有年,却从没有个真消息;圣贤之书也读了几章,可是临事却从来用不上力,究其因,不过都是懂了原理,忘了自牧,一无收益。所以就算教了三十多年的书,学的仍是三岁小孩的舌,没有一点实证的功夫。

人生已过大半,再不自警,恐已休矣。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已度过五十余年之朝,却从未闻道,夕死实有不甘,蒙上天不弃,祖宗德佑,当于自牧斋,勉力精进,或许还有进步的机会吧。

卑以自牧,由此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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