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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庐江府城，过皖水桥，再走五六里，就是小吏港。小吏港是汉乐府长诗《孔雀东南飞》故事发生地，李白此行，专为拜谒长诗主人公刘兰芝、焦仲卿合葬墓。 正是午后，秋日的太阳还有些烈性，小吏港老街行人寥寥，铺街的青石年头久远，亮晶晶的，圆润光滑。“太白兄，此石，当年，刘兰芝和那小吏焦仲卿，双双携手，卿卿我我，来往多少回呢。”陪行的夏岑伦是本地人，早已没有了那种吊古的崇敬感，脚踏街中央那块最大的青石笑道。李白乜他一眼，轻轻推开，弯腰蹲下，手掌在大青石上一遍遍摩挲，两眼贴近又贴近，似乎要寻觅刘兰芝罗袜纹履留下的印痕。 老街尽头，小吏港码头下，芝卿合葬墓掩映在一片竹柏里。一番拜谒，出来时，天色阴暗，秋风兴起，先前还汗涔涔的身体立时凉飕飕起来。夏岑伦昨日已陪李白游览皖公山(天柱山)，两腿还酸疼着，想找一家客栈住下。李白不语，独自走上码头。秋天漠漠，秋雨淅沥，皖水河浊浪翻滚。“啪，啪，啪”，十几艘泊岸的船颠簸起散乱浓烈的炊烟。 “夏兄，你我顺水而行，何处天黑即宿于何处。”李白顾不上夏岑伦是否同意，迈步向皖水河下游走去。 二人不觉又走出三四里路，幕色降临。李白驻足眺望，堤下不远处有一窗灯光。下堤，走近，是一座小院，院墙不高，细竹环绕，三四间草屋静默在细雨中。推开虚掩的院门，来到屋前，李白轻叩木板门：“主人家，过路之人。” 灯光被拨亮些。少顷，门开了，是一位年轻妇人，三十岁光景。李白抹着额上雨水，叉手施礼：“主人家，行路之人，可否借宿?” 妇人眉头轻蹙，似有难色，又见二人衣冠潮湿，笑了笑，一侧身：“二位请进。” 屋内简朴素洁，暖烘烘的。二人坐下。妇人捧茶。李白接过，轻抿一口，茶香与泉香似乎立即驱尽周身的疲乏。“此乃山野茶，初夏时采摘，陶铛松火清炒，虽粗老，却味独特。”夏岑伦向李白介绍。 妇人用火钳拨旺火桶里的松火，让二人脱下受雨打湿的外衣，铺展到火桶上烘晾。妇人做得很细致，做完后走进灶间。很快，灶间飘出烧火做饭的香味。 一锅烟工夫，妇人端出四个菜，有荤有素，都是山上来的，还有家酿的酒。李白二人用餐。妇人端出针线笸箩，拿起火桶上一件有一道口子的长衫(李白昨日在皖公山上不慎划出)，坐到小凳子上，穿针引线，细细缝补。李白起身道谢，又问妇人家里还有什么人。 “夫君焦子成，歙州为官。婆母年迈，耳聋眼花，长年卧床。”说话间，北房传来老妇的咳嗽声。妇人丢下针线，疾步走进，好一番周折，才服侍老妇解了手，轻轻关门出来。 “夫君更不易。歙州山匪猖獗，夫君前任因剿匪而死于匪手。夫君又秉性耿直，一心尽职，不知弯曲，只怕他……”妇人语声哽咽，“夫君前月传书，说前日到家，可现在……” 李白轻声叹息，双眼微闭，有泪从眼角溢出——自永王李璘失败以来，几年里，他李白漂沦四处，转徙江湖，家人的讯息也茫然无所知。 “呱呱呱”，竹林里的寒鸦似乎受了惊动，扑棱棱乱飞。妇人惊起，快步走到门口，急切地向院门外看去。黑暗里，什么也没有。 鸦声渐止，秋雨悉索。妇人回身，颓然坐下，铁针戳了手指也不觉。 “夫人请放心。”李白起身走到妇人面前，“小吏港世代受长诗浸润，受孔雀魂洗礼，男有义女贤淑。故而，夫人与焦大人理当平安，定然平安!” “呱呱呱”，鸦声又起。妇人没有再起身，只轻轻转头向外——顿时，她整个的身体凝固，两眼呆直，嘴巴大张，欲叫却没有叫。 妇人终于清醒，扑上来：“子成……”男人一闪身。妇人一个趔趄，扶墙站稳。李白上前向男人一叉手：“焦先生，在下过路之人，承蒙尊夫人款待……” “我于院外已窥望半日!”男人粗鲁地推开李白，愤然走进北房，大声叫“娘”…… 妇人倚墙呆立，泪眼婆娑，梨花带雨，一只臂弯上还搭着李白的长衫，一手捏着针线。 夏岑伦明白过来，起身欲追向男人解释，被李白制止。李白轻声一叹，左手反折后腰，右手轻捋胡须，低首，踱步，低声吟诵： “我闻谪仙人李太白云游四方，莫非降临我小吏港?”男人从北房跑出来，向李白深深一鞠躬，“焦子成粗鄙狭隘，羞煞矣……” [注] 李白《庐江主人妇》诗，见《全唐诗》第181卷第034首。 张爱国，小市初中教师。中短篇小说见诸国内外数百家报刊，出版小小说作品集8部9版，有作品被译介到日本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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