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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虫、申、也”字说起,联想到“他人即地狱”

 子君zijun123 2022-03-21

“虫”,古音读“hui”字,第三声。看上图,从甲骨文到篆文,变化并不算大。


虫最早的含义,是“蛇”的意思:

看甲骨文“虫”字,三角尖吻的头部,细细的尾巴,画的就是一条毒蛇的形象。

到了金文“虫”字,蛇头变得写意起来,刻意突出了三角形蛇头的有毒特征,而身体依旧传承于甲骨文。

到了篆文“虫”,看起来居然有些像眼镜蛇的造型了,强调了毒蛇的特征。显然,到篆文的时代,“虫”字依旧表示毒蛇的意思。

东汉年间,许慎所写的《说文解字》里,收录了“虫”这个字,解释是:“一名蝮。博三寸,首大如擘指。象其卧形……許偉切。”

《说文解字》通透,还注明了“虫”字的读音——“許偉切”。

古人没有拼音,故需用两个字来注音,取前一个字的声母,后一个字的韵母,俩字一切,就成了新字的读音。在中国音韵学里,这种注音的方法,叫做“反切”。

“許”字,古音读“hu”,何以见得?《水浒》的“浒”字可以为我做证,“浒”字音从“许”,读“hu”;“偉”字,古音亦读“wei”;所以“許偉切”的意思就是,“虫”字取hu的声母,取wei的韵母,读“hui”字。

感恩许慎留下此书,让我们能找到汉字的古意之余,还能了解汉字的古音。

《说文解字》里,许慎根据“虫”字出现的多少,把“虫”部分为三种,曰:虫部,䖵部,蟲部。

虫的多少不同,表达的意思也各不相同,摘述一下书中三个字的解释:

“虫:一名蝮,博三寸,首大如擘指。象其臥形。物之微細,或行,或毛,或蠃,或介,或鱗,以虫爲象。凡虫之屬皆从虫。許偉切。”

“䖵:蟲之緫名也。从二虫。凡蟲屬皆从蟲。讀若昆。古魂切。”

“蟲:有足謂之蟲,無足謂之豸。从三虫。凡蟲之屬皆从蟲。直弓切。”

其中,一个虫,指蛇,是无疑了。

两个虫,指的是三个虫的总称,读kun。说到这里,想起了“蠢”字,小时候以为“蠢”字“从虫,春声”,像虫一样笨的意思,是我想简单了。“蠢”字造得妙,春天虫子蠢蠢欲动的意思,“春”和“䖵”既是声符又作义符,应作“从春从虫,春䖵声”解。

三个虫,作为繁体字,一直使用至今,读chong。而我们今天所用的“虫”字,非篆文里的“虫”字,乃篆文“蟲”字的简写。

既然提到了《说文解字》里的“蟲”字,就多说几句:

许慎说“有足谓之蟲,无足谓之豸”,我觉得有歧义。

豸(zhi)字,甲骨文时代就有了,其变化如上图。

同为许慎所写的《说文解字》里,对“豸”的解释是:

“獸長脊,行豸豸然,欲有所司殺形。凡豸之屬皆从豸。池爾切。司殺讀若伺候之伺。”

意思非常明白,豸是一种猛兽,细说之:

从甲骨文到篆文,豸字的变化并不大,头部都有张开的大嘴,身体都有长长的背脊,背脊下还有脚,看起来好像要伺机扑杀猎物的样子。

显然“豸”不仅有足,而且“有得很明显”。

如今“豸”部的字,大多简化成了“犭”部,读音也跟着从“zhi”变成了“quan”,又叫反犬旁,不过还是有若干字依旧从“豸”部,比如“豹”字,豹不仅有脚,而且还跑得很快呢!

所以,《说文解字》在“蟲”字下的解释“有足谓之蟲,无足谓之豸”,我觉得是有问题的,不然,哪有如此自相矛盾的呢?

言归正传,说回“虫”字。

我们已经知道,今天的“虫”和古代的“虫”不是同一个虫,那么古代的“虫”,今天怎么写呢?写作“虺”字,这个字已经不常用了,读hui,三声,解释为一种毒蛇。

在使用“虺”字的时候,有时也会念成叠音“虺虺”,形容打雷的声音。

现在打雷的声音用“轰轰”,或者“隆隆”来形容,其实都是从“虺虺”演变而来的,而“虺虺”似乎更加准确,因为它不仅表达了雷的声音,还描述了闪电的形状——如数条毒蛇般出现在天空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古人崇(害)拜(怕)蛇,也崇(害)拜(怕)雷电。用很厉害的蛇去形容很厉害的雷电,乃是厉害的叠加,可见崇(害)拜(怕)之深!

雷电分为雷声和闪电,闪电独立成字,写作“申”字,“申”字看起来,好像是一道闪电把田劈成两半,实际上并不是,这个误会得从“雷”字说起。

原以为,“雷”字,乃田上下大雨的意思,看到甲骨文后,开始明白并非如此。

甲骨文的雷,折线代表“折线闪电”,而忽而“点”忽而“圈”忽而“框”忽而“田”的部分,指的是“球形闪电”,又叫滚地雷。

可见,此“田”非彼“田”。“雷”下之“田”,非“田野”之意,乃应作“球形闪电”之解。

到了金文,在甲骨文的雷字基础上,加了雨部,象征雷电伴随的暴雨,这一增改,也算合理。

到了篆文,“折线闪电”没了,四个“球形闪电”缩减成三个了。直至篆文,仍有猜出“田”字作“球形闪电”之解的可能。

等到了繁体,“球形闪电”从三个缩减成了一个,若只看繁体字,难免误会“雷”字是“田间下大雨,久旱逢甘露”的意思。

《说文解字》里,对篆文“靁”的解释如下:

“陰陽薄動靁雨,生物者也。从雨,畾象回轉形。魯回切。”

显然,“畾”与“田”无关,指的是“球形闪电”,即“滚地雷”的意思。

说到“魯回切”(鲁的声母,回的韵母,合成lei音),再补充几个出现在《说文解字》里的“雷”字,感受一下“回转”的含义。

可以清晰地看到,在籒文的“雷”字中暗藏了两个“回”字,雷字韵母切在“回”字上,赞叹造字的巧妙!

“雷”字说完了,就可以说说“电”字了。繁体的“電”字好理解,暴雨下面夹杂着闪电之意。

不过,雨下的“电”字(即简体“电”字),原本并不是“电”字。

古文的“电”,是大雨之下,折线闪电和球形闪电同时劈下,折形闪电把球形闪电劈成了两半,形容电闪雷鸣,声声相扣,震耳欲聋!

篆文的“电”,与古文的“电”差不多,但雨下闪电形状的美观程度,大有提升,看起来像是一个字了,像什么字呢?“申”字。

到了繁体,“申”变成了“电”,形成了“電”字。

“申”就是闪电,“折线闪电”和“球形闪电”同时出现。

现在说的“闪電”,也是误传的,确切地说,应该写作“申電”,“申”与“闪”读音相近,造成误传也不奇怪。

因为崇(害)拜(怕)雷电,所以一出现闪电,古人就跪拜,祈求不要降灾,于是,有了“神”字。神,无所不能,能轻而易举就要人的命,所以要跪拜神,古代,神就是闪电。

后来,神由自然崇拜,物化为人,于是有了闪电形状的“人面蛇身”之神,曰:伏羲、女娲。

古代,伏羲和女娲,正是两条蛇缠在一起的形象,这应该是中国最古老的两位人格化的神了。

说完了天上的虫,我们再来说说地上的虫。

“土”字,看到两横,往往本能地理解成地平线。在《说文解字》里,土的解释是:地之吐生物者也。二象地之下、地之中,物出形也。凡土之屬皆从土。它魯切。

看来,许慎也把土字的两横看成了地下和地面,把那一竖看成了“出土”的意思了。不能怪许慎,因为许慎活着的时候,甲骨文还没有被挖掘出来,许慎没见过甲骨文。

“土”不表达“地”的意思,看甲骨文就能明白,“土”仅仅表达地面上的一个“土块”,这个土块也可能是尊神。

“土”,古音“she”。何以见得?“社”字能为我作证,“土”是“社”字的声符,“社”字随“土”声,故念she。

《卜辞》里的“社”字就写成“土”字,当时“社”还没有造出来,“土”、“社”不分家,而甲骨文土字上的这个土块,很可能就是“社神”,又叫“土地公公”、“社公社婆”。

土,即土地之神。

“地”字晚出,最初用“䧘”字来代替“地”字,后来又在“䧘”字下面加了土,变成“墬”字,也表示“地”。古音,䧘念qi,墬念di。

西汉《淮南子》是本集体创作的书,书里有记“墬形训”,“墬形”就是“地形”的意思。

看一下篆文“地”字,《说文解字》里这么解释的:

“元气初分,輕清陽爲天,重濁陰爲地。萬物所陳列也。从土,也聲。徒内切。墬,籒文地,从䧘。”

从籒文到篆文,“地”的变化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简直就是换了一个字,完全不同。原因很简单,因为这的确是两个字,籒文的“地”其实是“墬”字,而篆文“地”字乃新造之字。

很奇怪,篆文的“地”字,从土,也声。也,怎么会发出“di”的声呢?

解开这个谜题,得从“地”字的右半部分——“也”说起。

“也”和“它”本是一家,相互可以通用,看上去都挺像蛇的。篆文的“也”字,像条眼镜蛇,正吐着分叉的蛇信;而篆文的“它”字,则像眼镜蛇高高耸立着蛇头,随时准备攻击。

放下“也”字,我们先说“它”字。

《说文解字》里,对“它”字的解释是:

“虫也。从虫而長,象冤曲垂尾形。上古艸居患它,故相問無它乎。凡它之屬皆从它。託何切。蛇,它或从虫。臣鉉等曰:今俗作食遮切。”

简单解释一下,“它”就是蛇的意思,古音也读作“she”。古人见面相互问候“无它”,意思就是“没蛇吧”,引申为“一切挺好吧”的意思。

甲骨文的“它”字和“虫”字十分相像,毕竟都表示“蛇”的意思。为了区分它们,古人又在“它”字的上面加了一个脚趾,表示“小心,别踩到它(蛇)了”。加了脚趾的它,现在写作“蹉跎”的“跎”。

猜想“它”字的古音,可能还有tuo声,何以为证?

“陀”、“驼”、“坨”、“沱”、“砣”、“鸵”、“跎”字皆可为证,暂且按下不表,先讨论“它”字的she声。

如今,“跎”字早已丧失了古意。

《卜辞》里经常能见到问卜“亡跎”或“不跎”,其实就是先民们怂怂地问卜于神灵“这地方没蛇吧”。

现在人问候:“没啥吧”,就是从“没蛇吧”继承而来的,“啥”就是“蛇”。

且看“蛇”字,从虫,它声。“它”是“蛇”的声符,所以“蛇”读作she。

在《说文解字》里,“也”字并不作“蛇”的解释:

“女陰也。象形。羊者切。”

许慎把“也”字解读成女性私处,细细端详篆文的“也”字,许慎之解,也不无道理。

不过,关于“也”和“它”是不是同一个字,光靠观察像不像是不够的,得从文字自己留下的证据着手——且看“它”、“他”、“她”三个字,它们都表示第三人称,如今的读音也完全相同,都读作“ta”。

细考证起来,“他”字和“她”字晚出,篆文里没有这两个字,只有“它”字。

先有它字,再有他和她,这就奇怪了。

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不干脆在“它”字的左边,放上“亻”部或“女”部,而非要另选“也”字来造新字呢?一一说来。

“亻”部加“它”的组合,确有其字。

“佗”,华佗的佗,负何的意思,tuo音。《汉书·赵充国传》里写:“以一马自佗负三十日食。”佗,就是驮的意思。

“佗”字还有另一个意思,这个意思和“他”字一模一样,是代词,指代远处、另一个。

《史记·郑世家》里写:“佗日指动,必食异物。”这里的“佗日”指的就是“他日”的意思。

可见“佗”和“他”乃是异体字,先有“佗”字,后有“他”字诞生,专作代词,渐渐地“佗”的代词含义,被“他”字取而代之了。

之前说了,“它”字的古音,可能有tuo声,即“佗”字的读音,故猜测,“他”字的古音,也有可能从“佗”,念作“tuo”。

“她”字,现在读成ta音,是20世纪20年代女性运动后的事了。早在五四运动时,文人就多用“伊”来形容女性第三人称,其中,鲁迅尤为擅长使用“伊”字。

刘半农在北大教书时,第一个提出用“她”字指代女性第三人称,在当时激起了轩然大波。

刘先生自以为是自己创造了“她”这个字,其实不然。“她”字古已有之,读“jie”字,同“姐”义,是个被历史长河遗忘了的生僻字。

“女”部加“它”的组合,实在没有这个字。

所以,按成字的顺序来排列,应该是“它”,“佗”,“他”,“她”。

古人之所以会选择如今看起来字形完全不同的“也”字,代替“它”字,乃是因为,“也”和“它”实为一个字,通用。

字虽通用,但在不同地方的口音却有所不同,有的地方读she,有的地方又读yi。

“它”字既有“she”的发音,又有“yi”的发音。

如今江浙沪包邮地区的人民,仍把“它”、“他”、“她”念成“yi”声,乃是因为吴语多古音。“它”字念作“yi”声,以至后出的“他”字和“她”字,也跟着念成了“yi”声。

“也”作声符的时候,也有“yi”的读音。

何以见得?略举几个字,以作参考——“驰”、“池”、“弛”、“施”、“呭”……

回到“地”字上来。

因为“也”字有了“yi”的发音,于是“地”,从土,也声,就说得通了,di和yi之间的读音,还是容易转换的。

说到这里,已经过头了,姑且打住。

我们发现,原来“它”就是先民们所惧怕的蛇,蛇可是要人命的东西啊。

于是联想到,这岂不暗合了萨特说的“他人即地狱”?

顺便再瞎讲一个无稽的巧合吧。

我们已经知道“也”和“它”同字,又知道“它”就是“蛇”的意思,等量代换,所以“也”也有“蛇”的意思。

许慎没有见过“她”字,我来模仿许慎的遣词造句,编一个“她”字的解释:“她,也或从女,也声。託何切。”

这么一解读,“她”就读成了she,而she刚好又是西文“她”的意思。

一条蛇的胡思乱想,竟胡乱把中西文,划上了个等号,也是瞎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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