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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思 | 缅怀恩师吴祖强

 顺其自然h 2022-03-21

编者按

著名作曲家、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原院长吴祖强先生2022年3月14日逝世后,他的学生们纷纷撰写悼文,缅怀他们的恩师。吴老师一生在中央音乐学院教学岗位上耕耘,他曾说过:“不管工作再忙,我也不会耽误教学”。对此,吴老师的所有学生都深有体会,这也充分体现了他对音乐教育事业的热爱和责任心。以下一段段文字、一张张老照片,真切地记录了吴老师在工作、学习以及生活上对学生们的帮助与鼓励。

*吴祖强教授送别仪式定于2022年3月22日(周二)上午10时在北京八宝山殡仪馆兰厅举行(上午9:00学院西门发车,疫情期间,注意健康防护)。

陈怡

痛悼恩师吴祖强教授

陈怡

冥冥之中已感不祥,但在知悉我们敬爱的吴祖强老师已病逝的噩耗时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悲痛的事实:2022年3月14日,美国密苏里州堪萨斯城的清晨,我接到师弟郝维亚老师的北京来电,告知吴老师离我们远去的消息。哀伤的心情难以形容,吴老师那慈父般的音容笑貌不断地浮现在我眼前,无数点点滴滴的追忆更使我永世难忘恩师多年的淳淳教导和悉心培育。回顾我四十多年的成长过程,从作曲专业的基础训练到形成个人的创作语言、从传承中华文化的传统到推展其在世界范围内的人文交流,无一离开过吴祖强老师对自己的潜心教育与深刻影响。

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吴老师是在1977年10月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的广州考场上。在复试时他和蔼慈祥地问:如果作曲系和管弦系都录取你的话你希望读哪一个系呢?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我最想读的是这个既新鲜又具有挑战性的作曲专业。真是非常荣幸,我能在1978年春入学后跟吴老师在中央音乐学院学习了八年半的作曲。从每周四首钢琴前奏曲写起,经过大量分析古典作品(有时是他给我和两位师弟张小夫和陈远林一起授课),我从钢琴独奏《阿瓦日古里主题变奏曲》、小提琴与钢琴二重奏《渔歌》,到三乐章套曲《弦乐四重奏》,再到中提琴协奏曲《弦诗》,每部作品中的每一个音符里都浸透了吴老师经过深思熟虑不断指点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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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吴祖强老师给陈怡、张小夫、陈远林在中央音乐学院上本科作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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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周龙、鲍晋书、陈怡、陈其钢、周勤如毕业作品音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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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陈怡大学毕业与恩师吴祖强教授合影

还记得上四年级的时候,当我听到波兰作曲家柳托斯拉夫斯基的大提琴协奏曲时,那种爆发的激情和放射性的音响深深地使我震动,我迫不及待地跑到吴老师那里兴奋地分享我的感受,他很热情地支持我继续探索我心里想追求的声音与音乐表现,并引导我深入学习巴托克的创作理念及结构技巧。上研究生的时候,当我拿着用混合曲式结构写作的无标题钢琴独奏曲去上课时他让我追溯了创作原动力和具有启发性的民间音乐素材。当听到我描述这是采风时感受到的广西侗族民间歌舞“多耶”场景时,他激动地连声喊:这曲子就叫《多耶》好了!此曲后来由我姐姐陈敏演奏,获得了全国第四届音乐作品评奖一等奖,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吴老师上课时清脆的喊声呢。我的《宋词合唱三首》就是听着吴老师有滋有味地吟诵那几首古诗的腔调而构思的。随后创作的《第一交响曲》还由我院中国青年交响乐团赴欧巡演受到欢迎。吴老师对细节精确要求的习惯和对欣赏新音响及创作技法的态度都潜移默化地转移到了我的创作中,他的大度、豁达、睿智和幽默感也时时激发着我的创作想象力。在我的硕士毕业全场交响作品音乐会上我邀请恩师上台谢幕的情景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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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吴祖强教授率中国作曲家代表团出席在平壤举行的尹伊桑音乐节于烽火艺术剧场合影,桑桐、杜鸣心、苏夏、尹伊桑、吴祖强、丁善德、陈怡、瞿小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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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陈怡与恩师吴祖强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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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由中央乐团在北京音乐厅演奏陈怡硕士毕业交响作品音乐会,作曲家与恩师一起上台谢幕

回想我在北京上学的八年多时间里,不论吴老师有多少行政工作在身,除了有一个月的出国访问和另外一个多月我参加葛尔教授访华密集作曲短训班外,每年两个学期的每一周他都在固定时间坚持给我上作曲课,这个纪律也让我在自己的教学生涯中遵守了二十多年。不过,课余的吴老师对我们关怀备至,当我们外地学生在春节前还住校并忙着赶考研究生的时候,吴老师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去一起吃团年饭呢。在我赴美后,吴老师每到过年就给我和周龙发信问候,还附上在我离京后他教的博士生的聚会合影,每次都是如数家珍、一一介绍。最高兴的是我2006年回母校任讲座教授时,终于可以与在京的全部师弟首次见面欢聚一堂了。有一次吴老师还指着手里的剪报、眼睛里闪着骄傲的亮光对我说:我的学生就是我最好的作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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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陈怡返母校访问讲学时荣幸地成为中央音乐学院客座教授,吴老师热情洋溢地朗读聘书上的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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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CCTV《艺术人生》拍摄现场,右为郝维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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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上海东方TV采访1977级作曲家与他们的恩师吴祖强教授,谭盾、陈其钢、叶小钢、陈怡

记得我1986年初到纽约在哥伦比亚大学读博士班的时候曾在周文中教授主持的美中艺术交流中心当过行政助理,除了翻译中英文信件外,经常替周教授写中文信。因为是办理美中互派文艺或教育代表团访问事宜,头一次信寄到中央音乐学院,由院长办公室主任奚曙瑶老师拆信阅读,当他看到信头称呼“祖强兄”,又认出我的笔迹时曾暗暗吃惊,好在立马看到了落款“文中”才差点笑出声来。当时的美中艺术交流中心主办过好些学术性互访项目,对改革开放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吴老师于1988年率中国作曲家代表团赴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出席首次海峡两岸作曲家会议,通过文化溯源及创作交流,分享了传承中华文化的经验和推动了新音乐创作的进展。2005年吴老师因公务访美,我们密苏里大学堪萨斯城音乐学院有幸邀请到他来堪城访问讲学,并与他一起酝酿与中央音乐学院建立交流关系事宜。吴老师还与当时住在堪城的陈佐湟博士欢聚畅谈和憧憬着未来国家大剧院的发展。我又一次一次地被吴老师鞠躬尽瘁、不遗余力地推动中华文化发展的奉献精神所感动。我们一定会踏着他的足迹,为新时代中华文化的发展作出更多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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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8月8日吴祖强教授率中国作曲家代表团出席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举办的首次海峡两岸作曲家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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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吴祖强老师访问美国堪萨斯城在陈怡家中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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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吴祖强老师访问堪萨斯城Kempe现代艺术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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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吴老师访美国密苏里大学音乐学院与陈怡教授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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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吴老师访美国密苏里大学音乐学院酝酿两院建立交流关系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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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吴老师访问堪萨斯城与陈佐湟一起畅谈国家大剧院的未来发展,右为周龙

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我曾荣任母校和天津音乐学院的访问教授,同时还参与过多个新音乐节的活动,吴老师每次都带我观赏歌剧或音乐会,并不断地鼓励我将自己所有创作、工作与学习的经验最大限度地与大家分享。今天想来更觉得吴老师这如此贴心的教诲不正是他冥冥之中对我寄予的厚望吗?深切感怀我的恩师吴祖强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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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陈怡摄于中央音乐学院致敬老教授们的聚会,段平泰、杜鸣心、王震亚、吴祖强、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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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春节吴老师发来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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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徐昌俊、李小兵和陈怡、周龙探望吴老师与郑老师

陈怡

于美国密苏里堪萨斯城

2022年3月19日

张小夫

师恩难忘 情深意长

张小夫

恩师吴祖强先生逝去的消息传来,令人心痛不已。但斯人已去,只愿先生安息,在另一个世界与我们同在。老话儿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从大学期间到毕业之后这几十年一路走过来,风风雨雨、先生与我的师生情意却与日俱增、从未淡漠,其刻骨铭心的许多往事会永远清晰的印在心底,或时常浮现在眼前,一幕幕展开、一段段回味、感慨泪目 ……

1978年4月25日,恢复高考后第一批进入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的“幸运儿”们终于如愿以偿,来到梦寐以求的最高学府,我和陈怡、陈远林三人有幸被分在仰慕已久的吴祖强先生门下,从此开始了40多年与先生的交往和情分。在作曲主科课上,先生坐在钢琴前,从来一丝不苟、话语严谨,但和蔼中透着亲切,对我们的习作从局部到整体,从横向到纵向,永远直面问题不说客套话;尽管对作品要求十分严格,但也从不“枪毙”我们并不成熟的主题创意或展开思路,而总是从不同的角度启发我们,从细节入手分析作品的基础和利弊,尊重我们自己的判断和选择,这种授人以渔的教学理念和真诚无间的沟通交流不仅常常让我感动、敬佩,也使我受益终身,并成为我后来40年从教生涯的教学理念和精神传承。

记得上大一时,刚刚历经了“文革”10年的我们,都十分珍惜能在最高学府和自己敬仰的老师学习作曲的宝贵机会,因此都如饥似渴、几乎废寝忘食的投入其中,作曲系各位主干课程的老师也都卯着劲儿、拿出多年来“积攒”的学问,一股脑儿的“砸”下。师生同心,要把被“文革”耽误的时间抢回来,我们课堂-琴房-食堂-宿舍四点一线循环往复、七天工作,晚上加班到后半夜,早上起不来逐渐成为学习常态。学院为整顿作息纪律,在反复劝说无效后采取了晚上10点拉闸灭灯的强制性“一刀切”措施。尽管同学们都明白这是学校出于关心大家的身体健康而不得已为之,但面对着“铺天盖地”的各门作业之外,还想多写点作品的现实还是“闹”了起来。我作为班长,则责无旁贷的肩负起代表学生与校方“谈判”的任务。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谈判”就在我和吴先生之间进行,我大胆地提出了大家的诉求,希望校方体谅作曲系学生功课多、作业重,还要写作品的特殊性,而白天除了上课、练琴、做作业,基本没有时间,只能在晚上学校都安静下来熬夜搞创作的实际情况;吴先生自然理解这些,但作为院领导又必须坚持原则,考虑到全校的统一管理。经反复协商,吴先生在两难之间,还是从爱惜人才,保护我们刻苦学习态度出发,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为作曲系的同学专门留出一间大教室,可以安静的工作到夜里12点再拉闸。这些看起来并不算大的“小事”在上学期间并不少见,而积少成多,却体现出吴先生处处为学生着想、在困难的情况下为学生创造成长的条件,以事业大局为重、敢于承担责任的思想境界。

1978年至1983年,我们大学本科的五年间,先生除担任中央音乐学院院长外,还先后担任着中国音协和中国文联等许多重要的党政、社会职务。各方面的操心事总是让先生忙的不可开交,让他在作曲家、教授、院领导和官员等等身份中频繁转换,各类活动占去了他几乎所有时间,但先生始终坚持按时给我们上作曲主科,除重大活动外从不缺课。五年时间对于我们四点一线的学习生活几乎弹指一挥,忙忙碌碌中却亲眼见证了先生眼边的皱纹从无到有,由浅到深,满头黑发也渐渐花白、日趋稀少。望着他如此操劳、身体透支但仍不知疲倦的身影,作为学生,我既敬佩、又心痛,感慨万千。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我们5年级时,先生还在百忙之中专门为我们备课,在一段时间内先后为我们系统的分析了巴托克的全部六首弦乐四重奏。在那个历史时期,国内对现代音乐的开放程度还十分有限,可以想象,先生不知克服多少桎梏,冒着风险为我们分析20世纪作品,引领我们打开眼界,引发我们的创作激情和想象空间。这样的师生情谊远远超越了 “答疑解惑、传道受业”的一般师生关系,也从一个局部映射出先生作为一个音乐教育家的崇高人格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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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1983,吴祖强先生给张小夫、陈远林、陈怡上作曲课

1994年,是我的人生道路的重要转折之年——我准备结束在法国五年的留学深造,回国创业。其实早在1993年,我就借作品《苏武》在台湾交响乐作曲比赛获奖之机顺道回国,和吴先生汇报了学业进展,并透露了想借鉴法国模式回国发展电子音乐事业的志向。先生详细了解我的想法后建议我给当时的国家教委(教育部前身)写一个申请报告,他可以为我提交。于是我就起草了“关于创建中国国家电子音乐中心”的申请报告,希望能集国家之力,作为政府层面对于20世纪新音乐和文化事业的支持,尽快起步中国的电子音乐事业,与国际接轨、填补空白。然而一年过去了,给国家教委的申请报告如泥牛入海。先生则耐心的开导我说,社会对电子音乐的认识需要一个过程,也需要时间的积累,或许目前这个项目申请过于超前、很难实现。他建议,还是先回到母校建设一个基地从专业教学起步、滚动发展渐成规模,这样比较实际,具有可操作性。于是,经与学院领导沟通后我起草了“关于创建中央音乐学院中国现代电子音乐中心”的申请报告,后经学院上报文化部教育司获批。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回看今天的电子音乐无论是在高校教育领域,还是在社会应用领域都呈现出一派风生水起、欣欣向荣的发展大势,常常顿生感恩之情。是吴先生和学院领导在28年前条件尚不具备的情势下给予了初创的电子音乐以强有力的支持,才有我们后来一路披荆斩棘、开拓进取“拼”来的今天。中心起步之初,一切从零开始,我邀请先生担任“中国现代电子音乐中心”的首席艺术顾问。这个顾问没有任何报酬,有的只是责任和压力,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论是音乐专业界还是社会层面,大家对学术电子音乐的真面目并不了解,甚至还有偏见。先生则义无反顾的接受邀请、并语重心长的对我说,现在请我当顾问的地方很多,大多是挂个名,我真正关心的还是你和田丰(1933-2001)这两个老学生“冒风险”办的机构 ——一个是田丰办的“云南民族文化传习馆”,一个是你办的“中国现代电子音乐中心”。一个传承,一个创新,这都是应该由国家、政府主办的文化事业,你们也都是在国家尚不富裕的情况下,横下一条心自费创业起步的,实在是不容易呀,难能可贵,勇气可嘉,作为老师必须支持。先生的这些话不仅坚定了我白手起家、在困境中创业的信心,更让我感到心里热乎乎的。师恩难忘,每每在事业发展遇到困难的时候常常能想起先生的期望和激励,并将之转化为支撑我不断砥砺前行的精神力量。回想自1994年回国创业以来,我主要做了三件事:一是创建了电子音乐中心;二是创建了北京国际电子音乐节,三是创建了中国音协电子音乐学会。这三件事作为电子音乐在中国起步和发展的重要平台,无一例外都得到了先生的有力支持,成为我坚守初心、奋力拼搏的强大后盾。作为艺术顾问,先生每年都为北京国际电子音乐节的举办给予关注,亲自题写贺词,出席开幕式,20多年一以贯之,体现了先生宽广的艺术情怀、博大的心胸胆略和对我等后辈创新事业的坚定扶植与无私的奉献精神,这也无形中成为我们、以及我们的后辈做人做事的榜样和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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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0月,北京梅兰芳大剧院,吴祖强先生和师母出席张小夫师生电子音乐会

2007年,我和“吴家班”的学弟们一番策划,由学院主办了“吴祖强教授80寿辰——暨从乐从教六十周年系列纪念活动”:在北京音乐厅举办了《八旬廻响》——吴祖强先生作品音乐会,在中央音乐学院举办了吴祖强先生学术研讨会和图片展览会,以及两场《风华正茂》——吴祖强教授学生作品音乐会。来自海内外和港澳台的国际友人、专家学者以及社会团体和音乐界响应极为热烈。周巍峙代部长、高占祥副部长为活动亲笔题写贺词;王蒙副部长亲临研讨会做了热情洋溢的发言;中国音协、中央音乐学院、文化部各国家院团、各音乐、艺术院校的领导悉数到场祝贺;吴先生的众多老友,如陈昊苏、许常惠、陈永华、韩中杰、王世光、王燕樵等,中央音乐学院的老同事王震亚、苏夏、杜鸣心、杨儒怀、段平泰、郭淑珍、汪毓和教授等等群英汇聚、盛况空前,音乐会一票难求,大家敬献的花篮从音乐厅里一直摆到了音乐厅外大街口 …… 这次活动让我们更深切的感受到,先生德高望重,在中国音乐界有着不可替代的亲和力和影响力,他一生光明磊落,为人正直,为国家音乐事业运筹帷幄、兢兢业业、无私奉献所树立的崇高人格得到海内外音乐家们的高度赞誉和衷心拥戴。我在心里暗暗许下诺言,待先生90大寿时争取再策划一届更大的盛会来总结先生一生的音乐成就,弘扬先生的奉献精神。无奈世事难料,病魔降临使先生的健康状况急转直下,几经救治、回天无力,竟成永别。悲痛之余,缅怀先生的恩情,往事如烟,那和蔼亲和的音容笑貌,沉着坚定的工作身影,那严谨坚毅的性格,不屈不挠的精神,那包容宽广的情怀,崇高的人格魅力将永远存留在我们心中,与我们同在,并激励我们接续先生未尽的理想和事业,在音乐教育和艺术创新的道路上不断奋力前行、再创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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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5月,北京音乐厅,八旬廻响-庆贺吴祖强教授从教从乐60周年音乐会

张小夫

2022年3月19日于北京

董夔

两个星期前,梦见吴老师衣冠整齐,像往常一样神采飞扬的站在那里。醒来后心中不安,连忙写信询问,却得来吴老师去世的消息。亲爱的吴老师,您是跟我来道别的吗?

研究生时跟吴老师上课,最喜欢的就是天南地北聊大天。去美国读书后每次回北京都还是要跟吴老师聊聊天,否则好像缺点什么似的。吴老师睿智,风趣,知识广泛。批评他的学生也是很有幽默感。记得为国家大剧院音乐厅大管风琴与民乐队而创作的作品《风土》的创意就是跟吴老师聊出来的。首演时吴老师到场,我小孩心情期待老师的夸奖,吴老师果然不失所望,大声赞扬。但是临走时却悄悄在我耳边说:别太实验先锋了,要考虑听众……

吴老师夫妇在2007年间来美国探亲,在我们的新家小住。新家附近有处海湾自然保护区,我们和吴老师去散步。那天风和日丽,阵阵清风夹杂着海水的味道。伴随着空中偶尔飞过白色的海鸟,80岁的吴老师一时兴起,沿着堤跑了起来。我会永远会记得那一时刻,吴老师是那么自由,健康,敏捷。吴老师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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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在国家大剧院排练时(最右为董夔)

董夔 于旧金山湾区

2022.3.17

范乃信

师恩难忘  点滴在心

范乃信

1992年新的开学季,我非常荣幸地拜入吴先生的门下,成为先生的第一位博士生弟子。在随后的学习及日常中,先生的风范、学识、宽厚、开放态度等给予弟子的影响是深远的,韩愈曰:“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进入研究生阶段,授业常退居二线,而传道解惑则对学生的成长及开悟起到更重要的作用,甚至一生受用无穷。先生身为师者,堪称楷模,教学中平等,平日里宽厚,从不曾以师者,长者自居,也不曾要求学生应该如何如何,不该如何如何。而是代以春风化雨、细雨无声似的方式,润入学生的心中,疏导学生思维的“经络”,扶正学生前行的道路。

在读博进入最后阶段,完成毕业作品和论文期间,我设想了一个套餐式的课题。即借鉴中国传统文化的形式内容,用交响乐的表现方式创作,其中每个乐章都与一个传统文化内容匹配,加以设计转化成为音乐语言,它们分别运用到易经、八卦、奇门遁甲、道德经选段(合唱乐章),并将整个创作过程,设计理念用论文阐述。自己论自己的事情,大概是从未有过先例。因此,当时抱着非常忐忑的心情,向先生颤述自己的课题想法。然而先生不仅未否定,而且兴致盎然的畅聊起了中国传统文化方方面面的学问,哪些元素是正能量的,含积极意义的,哪些东西是封建残留的、不健康的,如何取舍都非常仔细,且心态开放,甚至最后的论文标题,都是先生逐字敲定的。这个过程,让我真正体悟到什么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境界提升,也真正感受到师者的传道解惑之功效。

毕业后,先生仍然对学生关怀倍至,对学生的继续成长和诉求,也都如父爱般尽心呵护帮助。2002年我计划将金庸先生的小说改编成歌剧,剧本改编工作已经完成,但苦于无法与金庸先生取得联系,解决不了版权授权问题。吴先生知道情况后,及时伸出温暖的援手,帮助我顺利获得了歌剧改编的版权授权书。每当忆起这些点滴往事,总是在想,有先生的日子真好,这些美好的回忆,会永远保存在我的现实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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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乃信与吴老师

范乃信

2022.3.19

徐昌俊

一件往事

徐昌俊

1986年3月,即将从上海音乐学院毕业的我,像一头初生的牛犊,“毛遂自荐”到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求职碰壁,遂不自量力找到学院办公室希望约见吴祖强院长。没想到在王尔玉老师的帮助下,院长居然答应见我一面!隔天下午四点我如约准时叩响院长家的门铃。吴先生开门,虽然不苟言笑,但眼神中还是掩饰不住他那颗诚实和善良的心。在听过我这个又黑又瘦又忐忑的学生的自我介绍之后,没有丝毫不耐烦和轻蔑的表情,简单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先生让我把成绩单和我作品乐谱和录音留下,并且让我明天下午四点给他家里打电话(654887)。出门之前,我怕院长嫌我不诚实给他惹麻烦,就主动告诉他说此前我自己去作曲系面试被告知“没有名额”的情况。吴先生听后没有犹豫,让我转天打电话。第二天下午不到四点我就守在中央音乐学院东门收发室公用电话旁边,四点正,准时拨通了院长家的电话,院长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已经把我的资料交给了人事处了——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奇迹!这个奇迹改变了我、成全了我、成就了我。

愿恩师吴先生在天之灵永远和平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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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7月24日吴老师生日,前排左起:陈怡、吴祖强老师、张小夫;后排左起:陈泳钢、贾国平、范乃信、王宁、徐昌俊、郝维亚、董立强、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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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昌俊与吴老师2000年博士答辩后合影

徐昌俊

2022.3.18

陈泳钢

我与吴先生

陈泳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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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陈泳钢硕士论文答辩。左起:徐源、刘康华、高为杰、吴祖强(答辩委员会主席)、刘霖(导师)、陈岗(曾用名)、牟洪、叶小钢、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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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陈泳钢博士论文答辩。左起:唐建平、刘霖、杜鸣心、陈岗(曾用名)、吴祖强(答辩委员会主席)、罗忠镕、李西安、郭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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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5月13日学生作品专场音乐会后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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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5月14日王府音乐厅专场音乐会后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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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2月1日,参加作曲系党总支党建活动,在山东曲阜“先师手植桧”前与吴先生合影。

与吴先生的师生情谊及缘分:

吴先生1982年至1988年担任中央音乐学院院长时期,我就读于中央音乐学院附中。

吴先生曾在1996年及2001年两次担任我硕士和博士学位论文答辩委员会主席。

我于1997年至1998就读刘霖教授作曲博士期间,因刘老师受教育部委派赴法进行德彪西配器研究,把我委托在吴先生作曲班上学习了一年。也就是在跟随吴先生学习期间,我确定了研究施尼特凯的课题方向。

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

陈泳钢

郝维亚

再见,吴老师

郝维亚

吴老师走了,想为他写点什么,但是这几天一直忙着准备后事,每天无数的电话和微信,等有时间坐下来的时候,脑子里却是空空的……

1989年我进校后分到陈远林老师班上学习,第二年根据作曲系双选的传统(学生选老师,老师选学生),开始随吴祖强老师学习一直到1999年博士毕业。近十年的学习时光结束后留校工作成为同事。我们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多样,从他年轻时去前苏联学习到关于肖斯塔科维奇的《见证》;从普洛克菲耶夫第三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的变奏曲到巴托克的六首弦乐四重奏;从五十年代中期他被叫回国反右到文革结束后请傅聪先生回国讲学;从附中作曲理论教学改革到全国的各种比赛;从怎么做出美味的罗宋汤到教他学电脑;想说的太多,但是此刻不知从何说起……

吴老师给人的印象总是严肃、不苟言笑的,我一直有点“怕”他。从当学生起一直到他近年住院,只要远远的看见吴先生,就赶快把手里的烟扔掉。

吴老师走后我见到郑老师,为了找话说,回忆起了三件关于他们搬家时的事,吴老师也有另外一面……

2000年夏天,我陪吴老师去北四环看他们刚分的房子。那时的四环沿线还没有现在这么热闹。到了门口,吴先生从包里拿出个鞋盒大小的硬纸板,边缘被他掏了一些整整齐齐的小孔,用细绳穿过小孔,扎住钥匙,在对应的钥匙孔边上工整的写上防盗门、大门、客厅、卧室、厨房、阳台、卫生间1与卫生间2等等字样,进门后,吴老师的夫人郑老师就用这个类似宿舍管理员用的大板钥匙轻松熟练的开启各个门……

进门后来到客厅,吴老师又从包里拿出两个兔子造型的瓷娃娃摆放在客厅的窗台上,说道:“我和郑老师都属兔,一对兔爷和兔奶奶”……

紧接着我们来到书房,吴老师让我打开随身的拉杆箱,里面有一套三联出版的金庸全集,他说:“以后退休了,我一定要连续看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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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本科毕业我和吴先生在他家

我每周上课的房间

这短文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写,怎么结束。想来想去,用鲁迅先生的散文《藤野先生》一文的篇尾来结束吧——“每当夜间疲倦,正想偷懒时,仰面在灯光中瞥见他黑瘦的面貌,似乎正要说出抑扬顿挫的话来,便使我忽又良心发现,而且增加勇气了,于是点上一枝烟……”。

再见,吴老师!

郝维亚

20220319

李小兵

永远记得您的笑

李小兵

一、夏

感恩上天!那年夏天我有幸成为了吴老师的学生。

吴老师和蔼可亲,第一堂课,刚进屋老师就风趣地说:来来来,“关门弟子”赶紧“把门关上”咱们上课,说完老师灿烂的笑了......从此,老师的为学、为事、为人对我的人生产生着极其深远的影响。

二、秋

我毕业了,在教学中传承着吴老的为学、为事、为人,学生们的显著进步与此一脉相通、息息相关。深秋某日,当得知我的学生荣获优秀博士学位论文时,我脑海里闪现的是老师暖暖的笑容......是的,亲爱的老师,我想您了!

我想,吴老就是中央音乐学院老一辈教授们的一个缩影,他们勤勤恳恳,为党和国家培养优秀的音乐人才,生生不息、硕果累累。

三、冬

吴老师84岁时矍铄睿智、风采依然。那年,我的孩子出生,取名之事冥思苦想。冬日,我陪老师去国家大剧院听音乐会,路上闲聊:老师有啥建议?老师斜着头:“哦?女儿,和你还同一天生日”。接着脱口慢慢道来:“复调音乐不是有逆行、倒影嘛,你叫李小兵,她叫李兵小,如何?”。老师转过身来,当四目相对,忽然一起放声地笑了...... 车窗外的雪很美很美......

四、春

2022年早春三月,窗外的雪飘飘洒洒,十岁的李兵小在隔壁钢琴上弹着巴赫......

亲爱的老师,想念您!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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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兵与吴老师

小兵

2022.3.18

(李小兵:作曲家、音乐科技专家,中央音乐学院音乐人工智能系主任、中国计算机学会计算艺术分会主任、中国人工智能学会艺术与人工智能专委会主任。)

向民

31年前(1991年)的5月,我(导师杜鸣心教授)和贾国平(导师徐振民教授)在北京音乐厅举行本科毕业作品音乐会。当时我们都尚未和吴老师直接说过话,没有想到他在百忙之中能抽时间亲临本科生的音乐会,更没有想到几年之后会成为他的研究生。

十年之后(2001)我从吴老师博士研究生班上毕业。再十年之后(2011)我主持第一届“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分析论坛”得到吴老师鼎力支持。他不仅担任了学术委员会名誉主席并且依然亲自来到会场致辞。感念吴老师三十年的教诲与扶持,刻骨铭心无以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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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北京音乐厅,从右至左:牟洪、陈自明、戴宏威、王立平、郭伟国、吴式锴、杜鸣心、罗忠镕、向民、吴祖强、刘霖、老志成、江定仙、徐振民、由熹、贾国平、徐晓佳、腾矢初、吴元、向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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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中央音乐学院教学楼

向民

2022.3.18

供稿:作曲系

责任编辑 / 设计: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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