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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水&通海:在文化旅游视野下,“双城”的底层历史叙事

 木鱼哆哆 2022-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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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水通海相对位置示意图 〔制图:小雪〕

昆明以南125公里、隶属玉溪市的通海县,可谓低调的古城。2021年3月,经国务院同意,通海县被列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即便云南本省人士多半对通海的历史文化知之不多,造访县城南秀山已算“深入”了解。

通海向南70公里,经高大乡、曲江镇便是隶属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的建水县。早在1994年,建水就已列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

通海、建水两县比邻,如今分属不同州市,过往上千年间同属一地,先后作为云南省东南部小片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两城史迹便是古代中国西南边疆开发历程的实物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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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海、建水两城缘起,尚需追溯至公元8、9世纪在成都长安洛阳等地就学的云南学生。南诏派往唐朝的贵族子弟,虽有质子身份,却以学习律令典章为要,学成返滇后在云南推行大唐制度及中原文化。

如今所见,玄鉴法师《护国司南抄》(大理国写本)引用的《帝王目录》“皇唐八叶”(高祖至代宗)很可能就是当年时事政治教材。云南学生太过用功,中晚唐时期令朝廷疲敝的“节镇”制度一并承袭。

中央衰落,总管一方军、民、财政之节度使固可以屏藩王室、征伐不臣;然而,持节假钺之强藩,自行继立,本身就是致命威胁。

与中原北方五代相革几乎同时,在云南亦经过三十余年三姓更替,直至通海节度使段思平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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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思平及其祖、父,为镇守通海城的节度使,父死子继,割据滇东南地方。段思平生母,大理地区民间传说是喜洲院塝村之白姐阿妹(触木有孕),胡蔚本《南诏野史》及通海建水等方志记载的则是巴甸地方爨氏之女并无神异。以情理推测,胡蔚本《野史》、通海建水方志可能更接近史实。

公元936年,段思平率师伐独,次年克复阳苴咩城,建元文德。《野史》谓段思平与滇东三十七部盟誓于曲靖,当代研究者一般认为是野史编者将段素顺时期事(现藏曲靖一中立于971年的《段氏与三十七部会盟碑》)篡入段思平时期,借兵或非确事,段思平依凭方镇亲兵及外祖势力建基开国是符合逻辑的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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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氏与三十七部会盟碑 〔摄影:渔夫〕

野史记载,段思平起义前,曾祀秀山,卜辞有民有命;一举成功,感秀山神庇佑,乃建祠立庙,并加恩滇东诸部。透过神话,不难窥见历史,段氏得到滇东滇东南地方之拥戴和实际支持;封祀秀山神仅段氏部分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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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海秀山山门 摄影:渔夫

通海秀山,在众山行列毫不起眼的小山,从大理国开始成为云南名山,上千年香烟奉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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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山第一座庙宇即秀山神祠。传说秀山神为西汉时句町王毋波,秀山神祠又名句町王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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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海秀山句町王庙 〔摄影:蛮书〕

现存句町王庙虽是1970年大地震完全倒塌后重建之殿,惟柱础仍为原状,按宋《营造法式》可称“剔地起突龙水文”,很可能是大理国中后期至元代遗物,句町王庙始建于大理国,亦得实物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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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海秀山句町王庙内的柱础 〔摄影:渔夫〕

另外,秀山普光寺内有元代所建佛塔两座并《普光山智照兰若记》碑一通,足以说明大理国末年至元代秀山佛教盛况。野史传说,未尽是空穴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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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光山智照兰若记》碑 〔摄影:渔夫〕

段思平所诛之杨干贞,身份与段思平相似,在南诏时为剑川节度使(一说为东川节度使),其所建之大义宁国,本质上是武人政权。大义宁国一世灭亡,而大理国前后三百余年,段思平及其继任君主的能力必须重视。

段思平定年号“文德”,典出《易》,“君子以懿文德”;《论语》也有“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大理国策偃武修文,尚有更确切的文物证据。

南诏时期,以通海为中心的政区(地域大致相当于今红河州、玉溪市部分、文山州部分)称通海都督府;而在通海县城郊区出土的大理国墓誌上,时人记为通海郡(中间某一时期为秀山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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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海出土大理国墓誌 〔制图:蛮书〕

行政建制名称的调整,意味着以军政为主转向民政为主,当然也是该地区进一步开发的标志,为日后元明清统一帝国的稳固边疆夯实了深厚基础。

史料欠缺,关于段思平的生平、执政方针等难以详考。从千年后通海及云南各地保留着对段思平的祭祀,大概推测他应该不算是很糟糕、甚至是值得纪念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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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圣宫内段思平像 〔摄影:渔夫〕

其中一座祭祀段思平的庙宇,位于通海城南小新村,名三圣宫。三圣宫前殿,供奉“文武圣神皇帝”即段思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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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圣宫内木雕屏门 〔摄影:蛮书〕

三圣宫最著名的文物,则是后殿明间的六扇六抹格子门,为晚清临安府河西县(今通海县河西镇)木匠高应美的代表作。门贴金彩绘,高浮雕、透雕、圆雕混作,技法纯熟,堪称清代云南木雕的巅峰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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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圣宫内木雕屏门 〔摄影: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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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圣宫内木雕屏门 〔摄影:蛮书〕

因为通海建水等地木工匠作体系(通海匠作)近代以来后继乏人,渐次无闻,现代很少提及“通海匠作”,如小新村三圣宫格子门、通海黄龙晏公庙神龛等更似绝唱。但在明清时期,却是与剑川匠作齐名,并深远影响滇东滇中地区的杰出匠作。

通海匠作之兴盛而辉煌,背景则是元明清三代对西南边疆的巩固经营,从通海到建水滇东南地区行政中心的转移为表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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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4年,大理末代国主段兴智献籍降元(蒙古)。蒙元初,对云南以优抚旧势力兼军事管制为主,旧通海郡、最宁镇为阿僰部,遂设阿僰万户。世祖皇帝继位,地方行政制度逐步完善;至元八年,改阿僰万户为南路,十一年,设云南诸路行中书省,十三年,改南路为临安路——此亦滇东南“临安”地名首见。

前人释“临安”涵义,或以为迁杭州遗老至建水故移南宋临安之名,或以为跑马圈地而在建水临时驻足之意,均望文生义不足训。

改名临安路时,杭州城破尚在数日后;最初之临安路中心,亦不在建水而治通海。

诸葛元声《滇史》谓,“通海旧名呢喃郡”,临安即“呢喃”之方音雅言,尼郎、南均是同音异译。虽不清楚“临安”具体为哪一民族语音,综合《蛮书》《元史》仍可推知其大概涵义是指“近水坝区城镇”

元代制度,在临安路与云南行省之间尚有一层行政区划,“行省有政令布于下,郡县有请则为达于省”,《元史》记为“临安元江广西等处宣慰司兼管军万户”,元碑《普光山智照兰若记》写为“临安元江车里等处宣慰司”,可能是不同时期的名称。

尽管临安路之路治仍大理通海郡之郡治在通海县,临安元江广西等处宣慰司的治所却设于建水州。

这是有趣的变化,一方面意味着滇东南地方的行政中心开始转移,一方面则是元帝国对西南边疆的治理有更多思考。

《元史》,“广西路,东爨乌蛮弥鹿等部所居。……后师宗、弥勒二部浸盛,蒙氏段氏莫能制。”或许就是楚雄紫溪山《护法明公德运碑赞》所谓“四夷八蛮叛逆……”之一。

建水在通海之南,去今弥勒、师宗、泸西等县市为近,宣慰司治建水显然有制约之意;同时,朝廷对元江、车里等更靠南地区的管控也得到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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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水时代的临安府城图 〔摄影:渔夫〕

明洪武年间,依临安路之旧设临安府。临安府领建水、通海、河西(通海县河西镇)、嶍峨(峨山)、宁州(华宁)、新平、蒙自、阿迷(开远)、石屏九州县及九长官司,并移府治于建水

明代经营滇东南政策,可视为元代之延续并加以调整。元代及以前,通海、建水等城限于当时施工技术,仅卑陋之夯土城。入明以后,府治新创,改扩城池。

建水作为临安卫城及临安府城,必备之衙署、祠庙建设任务尤重。通海则易址建县城、守御所城。其余州县亦同。土木工程繁重,从而训练出一批优秀工匠——现代归纳之“通海匠作”兴起。

因此,通海匠作遗留至今的作品,通海建水等地的明代木构架建筑,即是明代经略滇东南历史的实物证据。

临安府故地,论规格等级、工程精良、遗例众多,首推府城(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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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十五年即云南入明之次年,金朝兴等人扩修建水城,至二十二年基本完工。西墙及迎晖门(东门)朝阳楼侥幸留存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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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水朝阳楼 〔摄影:渔夫〕

朝阳楼为云南现存最早、有明确纪年的木构建筑,斗栱制作不算严谨,保留着旧时代的印记;24根巨大木柱由城台直抵三层粱下(通柱造),则是新朝技术传入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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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水朝阳楼 〔摄影:卢维前〕

六百三十年来,朝阳楼累经大地震、战乱而不隳,彰显朱元璋时期包举天下、建设西南边疆国门的英武气概。

永乐时期,云南边疆基本平定,遂兴佛道注重教化。建水城西南隅的指林寺,得以重建。指林寺正殿明间的补间斗栱,左右各出斜华拱——后世滇东南地方“八方交”斗栱之滥觞,其源头可能追溯至金元时期之华北,显示着新时代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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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水指林寺 〔摄影:渔夫〕

虽然上距洪武不远,却因木工技术与内陆之广泛交流发生嬗变。柱头枋雕刻成壸门式样,殿内壁画炽盛光佛与佛母大孔雀明王之组合配置,均是云南前所未见,不能不考虑因军屯、民屯等移民实滇政策的副产物。

永乐以来,云南原住民(元代及以前)在与新移民的接触交往过程中产生朦胧民族意识,回顾过往,附会神话杜撰史事。见诸明代金石碑刻,当时云南各地本主庙、土主庙之兴勃正可印证此段历史。

建水概莫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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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水南门内土主庙 〔摄影:渔夫〕

正统年间,建水民间重建南门内土主庙;其前殿为正统遗构,后殿、山门则为清代重建。据方志,山门旁旧有石人石马,其形式与巍山嵯耶庙、喜洲庆洞中央本主庙大概接近。

略值一提,晚清时期土主庙之主供神明并非滇中滇东常见之土主即大黑天神,而是县城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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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水文庙 〔摄影:渔夫〕

元明清三代,建水城内最为壮丽的建筑群莫过于学宫。自元至元二十二年临安广西道宣抚使张立道创庙学于建水始,至清宣统三年最后一次重修,六百多年前后五十次修、建,临安府学恢弘方正,巍然焕然,甲于列郡。更难得者,除尊经阁、奎阁,大部分殿阁门坊近于完整的保留至今。

从经济角度,临安府境内有锡、铜等矿,支持学宫建设并无问题。立足政治,临安庙学为滇东南教育中心,云南土民“人知礼乐,本唐风化”,而在明清帝国看来,有必要向边疆“群蛮”再三宣示崇文重道,以夏变夷。

朝廷官员的用心颇有成效,清季滇东南士民无不以科举为荣,并逐渐淡忘元代以前乡土历史,民间叙事亦由明初屯田戍边为起点。

不过,仍有部分人士保守传统,如通海小新村坚持祭祀段思平,但也可能只是标榜本地悠久历史的手段,未必在意实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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