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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经历的乍得政变

 新用户6525yWoI 2022-03-23

我所经历的乍得政变

周立先

周立先在乍得湖边

       我是1965年从湖北省安陆一中考入外交部直属的北京外国语学院(现北京外国语大学)法语系的。

        进校学习刚一年,就赶上了“文革”。1970年春天,北外整体南迁至湖北沙洋七里湖“五七干校”,接受劳动锻炼。当时,学校只剩下64、65两个年级学生。在我们毕业前夕,外交部给中央打报告,要把我们这批学生分配到最基层去。那时和我们建交的国家越来越多,我国又极有可能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需要一大批外语人才,周恩来总理批评当时的外交部领导没有眼光,这批学生要留下来继续学习并多次指示北外要进行教学改革,让我们边劳动边学习外语。经过一年半的劳动锻炼,1971年8月中旬,在周总理的亲切关怀下,北外整体回到了北京,我们又回到了课堂。又经过一年多的强化学习和到外事单位实习,1973年3月,我们迎来了盼望已久的毕业分配。当时,我国已经恢复了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再加上各外事部门长期没有补充新鲜血液,所以外交、外贸、铁道、交通、水电等国家各部委和军队各机关都需要大批外语人才。

        我和妻子是大学同班同学,1973年3月,我们一起分配到了当时的国家外贸部(现商务部)直属的十大外贸总公司。我分到中国机械进出口总公司,妻子分到中国技术进出口总公司。

       参加完广州春季交易会后,我到机械总公司报到,然后分到进口三处机床科工作,主管铣床的进口。当时我们主要进口日本、西德、法国的产品,后来也进口美国的产品。

       记得是1974年7月的一天,我刚和日本客商谈判回来,办公室的同事说处长找我,我放下谈判记录本立马去了处长办公室。朱铭九处长笑盈盈对我说:“小周,组织上准备派你去我国外使馆工作,你去交接一下工作,到部里去办有关出国手续。”对一个学习外语、刚参加工作的我来说,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能够出国工作,这是组织上对自己的信任和肯定,自己所学的专业更有了用武之地。我问处长,组织上准备派我去哪个国家。处长说,非洲的乍得,边说边和我在世界地图上查找起来。

       乍得共和国,国土面积128.4万平方公里,首都恩贾梅纳,人口1640万,位于撒哈拉沙漠南缘,内陆国家,东邻苏丹,南与中非、喀麦隆交界,西与尼日利亚、尼日尔为邻,北接利比亚。乍得气候炎热,大部分地区全年平均气温达27摄氏度,北部地区高达29摄氏度。官方语言为法语、萨拉语和阿拉伯语。

       和同事交接完工作,就立即去外贸部人事局办出国手续。接待我的是人事局主管出国干部工作的张瑞延同志。他向我介绍了出国工作应注意的事项,我印象最深的是告诫我不要脱离国内的实际情况,不要脱离群众。当时国内普通家庭都没有电视机,生活条件好的少数家庭也只有一台九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他建议我今后买电视机最好买十二英寸黑白的。谈话后,人事局给我开了介绍信到外交部领制装费。制装费分三个级别,寒带地区1000元,温带地区800元,我去的地方属于热带地区,制装费650元。

       拿着这笔巨款,先到专给出国人员制作服装的“红都服装店”,做了一套西服、一套中山装,又到“出国人员服务部”购置了箱子、一些日常衣物和日用品。

        出国前夕,部人事局组织出国人员办学习班,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组织我们去河南林县参观“红旗渠”,学习林县人民艰苦创业、战天斗地,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使我们深受教育。

       1974年9月20日左右,我第一次踏上了出国的征程。公司专门派车把我送到机场,部里人事局的张瑞延同志也到机场为我送行。这一次同行的有我国驻乍得大使王人三及夫人、经济参赞马学魁及夫人以及经参处的一位工作人员,因为我是头一次出国,他们对我很照顾。我们一行六人乘坐中国民航的波音707型班机从首都机场出发前往巴黎,然后在巴黎转乘法航去乍得首都恩贾梅纳。

       1974年9月24号晚上,我们一行抵达乍得首都恩贾梅纳机场。机场候机楼是一排平房,设施比较简陋。尽管是晚上,一下飞机,一阵热浪扑面而来,让我初尝非洲大陆的炎热。

1974年11月1日至7日中国青年足球队访问乍得时和使馆全体人员的合影。前排左一为本文作者周立先

        当时,我们使馆连同后勤人员不超过三十人。因为使馆馆舍有限,我们商务处和经参处都在外面租房办公和居住。商务处是一独栋别墅,有一个单独小院,院里种满了热带树木和花草,我们雇用了一位黑人兄弟当门卫并兼作花匠。

        商务处连同我一共三个人。比我先期到达商务处的有我们的领导鲍成仁一等秘书,他是陕西人,很早就参加了革命,是当时的红小鬼,革命胜利后,调干到人民大学学习,之后分到外贸部工作。金继启,是我在北外法语系的同学,比我高一年级。在我的整个职业生涯中,我和金继启同学有很多交集。我们是同学,又是湖北老乡,又一起分配到外贸部,他在部里工作,我在总公司工作,后又到一个商务处工作,一个办公室、一个宿舍。再后来组建集团,他在集团当领导,我们又在一个集团工作。他的为人、品德和领导艺术一直是我遵循和学习的榜样。他除了是我的同学、老乡、同事外,他在我心目中可称得上亦师、亦友、亦兄长。

       当时的使馆实行的是供给制。我们在国内的工资照发,在使馆的吃、住都是免费的,每月还有相当于42元人民币的外汇生活补贴。用餐,使馆有食堂,早、中、晚都吃的很好,午餐和晚餐都是四菜一汤,有鱼有肉,有荤有素。

       乍得除了热,自然环境也比较差,蚊子、小虫子特别多,墻上、树上到处都可以看到壁龙,白天它还在地上跑来跑去。我到乍得的第二天早上,刚到使馆吃完早餐,在院里转转熟悉熟悉环境,不知是欺生呢,还是因为我身上还有北京的味道,一只壁龙一下子掉在我的脖子里,还钻进衬衫的两个扣子之间不出来,碰到这种情况,喊也不敢喊,但心里的确害怕,后来在同事们的帮助下,费了不少劲才把它给弄走了。

        我们在使馆的工作繁忙而有序,有非常严格的外事纪律,外出必须二人同行,一言一行都非常注意,我们深知,我们的所作所为不光是代表我们个人,还代表着中国外交人员的形象。在使馆内部,还提倡一专多能,除了外语本行外,我们大家基本上都会开车、放电影、外文打字、油印、做饭等。商务处的工作主要是了解驻在国的贸易政策、法规,促进我们同驻在国的贸易往来,调研当地市场,拜访重要客户。

乍得湖   图片选自网络

       到乍得后,给我最突出的印象是,乍得人民对中国人民的友好感情。我们外出办事,乍得老百姓只要见到我们,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会向我们挥手致意,孩子们还不停地喊着,中国!中国!此情此景,常常令我们无比感动!乍得是世界上最不发达国家之一。那个时候,国家没有电视台,没有报纸,只有广播电台和新闻稿。人民生活非常贫困,民族矛盾日益严重。

       记得是47年前的1975年3月初的第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因为平时没有什么娱乐,第二天又是星期天休息,我们商务处的三位加上司机,四个人凑在一起打扑克,一直打到夜里12点才休息。

       早晨天刚亮,我们睡得正香,就听见不停的敲门声,小伙子们,快起床,快起床,外面好像有枪声,我们商务处的领导边敲门边说。我和金继启一咕噜就从床上爬起来。领导说,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去使馆。我们立即把该拿走的东西收拾到提包里,开着车去使馆。一出门,路边的排水沟里,卧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不过,他们看到是大使馆的车并未阻拦。到了使馆之后,才知道可能发生了政变。使馆很多同事是在凌晨被总统府那边的炮声所惊醒。据有战斗经验的马学魁参赞说,不像是炮声,是炸药包的声音,乍得没有大炮。我们使馆左侧的邻居是总统的侄子、乍得国防部长的家,一大清早,不少军人爬在他们家外面的排水沟里,之后把国防部长从家里带走了。 

乍得风光   图片选自网络

        据在外交部工作、也是我同学的杨富国参赞提供的信息,这次政变除了乍得国家极端贫困、民族矛盾激化外,起因是因为对马卢姆将军的审判。马将军于1973年8月以策划政变罪被逮捕。直到七五年政变前,乍得军心不稳,民怨沸腾。为维护其统治,托姆巴巴耶总统决定对马卢姆将军进行公开审判,还称之为“世纪审判”。审判是在我们使馆右侧的议会进行的,主审法官是一位女士。所谓的证据荒唐可笑,没有可信度。军人政变成功后,推举马将军为军政府总统,后来还和他的主审女法官结婚了。据杨富国参赞回忆,这次政变的主导者是宪兵司令卡穆盖少校。此人对我十分友好,其弟是一位农业专家,在蓬戈尔我农业专家组工作。当时总统知道其统治地位不稳固,狡兔三窟安排了多个住处。卡少校以送急件为名,得知了他当晚的住处将其抓获。政变成功后,军人在电台宣布,总统在战斗中受伤不治身亡。实际上,总统在被抓后不肯投降而被枪杀的。总统的卫队长被迫宣布支持这次政变,后被处死。总统府后面是沙里河,河对面是喀麦隆,总统卫队的一些女兵纷纷跳入河中想到喀麦隆避难,但因不通水性,均被淹死。

        与此同时,我们使馆的工作也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在政变的那天早晨,我们使馆为了掌握第一手信息,王治澍、樊赤几位同志开车上街了解情况,被几个政变军人用枪顶着后背押到了他们的司令部,后经寻问得知是中国的外交官,随即便被放回。这天上午,我也和一位司机驾车上大街上查看情况,除了荷枪的士兵外,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也没有枪声,我们很幸运,没有碰到任何麻烦,查看了一圈就回使馆复命了。当时,我们这些翻译的重要任务是听广播,了解政变情况和政变后各国的反映,供领导参考。我和金继启同志分配听法国电台的报导。我记得他当时刚从香港采购了一台收录两用机(驻外使馆人员所需物资大都从香港采购),为我们的工作提供了有力的保障。杨富国同志是使馆的主要翻译,任务更加繁重。据他回忆,政变后十天,他天天坐在收音机旁听当地的广播,重要的还要录下来,然后整理成文呈使馆领导参阅。因为工作紧张,他很少睡觉,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满嘴都起了大燎泡,到五月份回国休假时嘴角下的结痂还在。

        政变成功后,军政府举行了一个庆祝仪式,邀请各国驻乍得使节参加并请他们坐上主席台。我国驻乍得王人三大使也在邀请之列。在大会进行中,突然有人往主席台扔了一颗手榴弹,军人部长和几位大使都钻到桌子底下,其中一位部长和埃及大使还碰破了头。只有中国大使王人三、苏联大使和美国大使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王大使回到使馆后说,他眼看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主席台滴溜溜的转。值得庆幸的是,这颗手榴弹最后没有爆炸。

       政变后没几天,我去拜访一个客户。走在大街上,看见一位背着枪的士兵径直朝我走来并对我说:“我几顿没吃饭了,你能给我一点钱吗?”我说:“兄弟,对不起,我身上没带钱。”他说:“没关系。”很幸运这位兄弟并没有为难我。

        乍得发生政变,国内对使馆工作人员十分关心,使馆电台同国内的联系由每天的二次改为每天的十二次。我们的安全状况由政府的各主管部门第一时间通知给我们的家属,使我们倍感温暖。

乍得风光   图片选自网络

        朋友们看到这里,可能会问我,在这个环境下,你怕不怕!说实在的,当时年轻不到三十岁,我一点都不感到害怕。这是因为,在我们外交人员背后有一个伟大的祖国,非洲国家和人民对我们有着非常友好的情感;二是,外交人员有国际公约保护;三是,我们都受过传统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爱国主义思想教育,作为一个外交人员,关键时刻会挺身而出,做好自己应做之事。

       做外事工作,一直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西装革履、汽车洋房、出入高档的社交场合、觥筹交错、谈笑风生、风光无限,这些好像是外交人员的工作标配。但是,外交人员的清苦、舍家、艰辛,甚至危险的另一面很少有人提及。其实,在那些时局动荡、治安状况极差的国度,外交人员的处境是很危险的。我们敬爱的周总理,把外交人员称之为不穿军装的解放军、外交战士,这是对外交人员工作的一种肯定和褒奖。

       在乍得使馆工作仅一年多的时间,我被调往驻马达加斯加使馆商务处工作。但在乍得使馆工作的这段经历令我终身难忘。我要感谢使馆的领导和商务处的领导对我的培养和关照,我要感谢使馆的同事们对我的帮助。我非常怀念这段经历,怀念在一起战斗过的领导和同事们!

               2022年3月写于北京

周总理参加外交活动留影   图片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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