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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连载151)王安石和司马光在皇帝面前吵得面红耳赤

 野狐狸 2022-03-24

第三卷  变法风云

第三章 和而不同

殿前辩论赛

赵顼不会想到,一次关于南郊赏赐的讨论,会让他最为中意的两个大臣吵得面红耳赤。

所谓“南郊赏赐”,是宋朝的一种惯例性赏赐。宋朝皇帝每三年都要到南郊进行一次祭祀活动,郊祭之后,皇帝要给官员和军队一定的赏赐。当然,对朝廷而言,这又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但是,当时宋朝的财政状况已经非常紧张了。几年内,刚经历过两个皇帝的丧礼不说,新近北方不少地区又遭遇了水灾。

赵地主家已经没有多少余粮了!

正因为朝廷缺钱,这次赏赐方案中,赏金打了个大折扣。过去,宰执大臣每人最高可得银、绢、钱八千(两、匹、贯),而这回一共才赏两万,其中宰相三千,其余人不到一千。

鉴于朝廷实在太穷,宰相曾公亮等执政大臣联合上了一道奏疏,意思目前国家实在经济困难,这回给我们宰执们的南郊赏赐也不用打折了,干脆就全免了吧。

大臣们体谅朝廷,带头辞掉赏赐,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可问题远没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在君主看来,给近臣赏赐是国家的体面所系,不能这么草率的决定。于是,赵顼把曾公亮等人的奏疏交给学士院,由翰林学士进行讨论,并拟出一个答复。

学士院里讨论结果出来,只有司马光一个人赞成免去对宰执大臣的赏赐,其他人都认为不应免去。

司马光有这个态度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从来都是倡导勤俭节约的积极分子。就在治平元年的时候,朝廷要把仁宗遗物赐给近臣(其实也是一种物质赏赐),司马光就表示要把自己应得的一千余贯捐出去,并且倡议宰执等高官也带头捐献,只可惜,那次他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响应。现在,宰执们主动要提出辞免赏赐,难道还不该赞成鼓励吗?

司马光觉为宰执们思想觉悟的提高而欢欣鼓舞,还特地写了份折子,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大意是:君子尚义,小人重利。在裁减用度上,就应该从上开始。

为了防止因为裁减赏赐而显得君主刻薄,司马光在奏疏里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减半赐予。即对文臣、武臣、宗室、内臣(宦官)划定一个级别标准,在既定赏赐额度的基础上,对较高级别的人员赏赐减半,其余的一概不减。

这是一个符合儒家精神的完美方案,臣子们主动体谅君主的难处,要求免去赏赐,君主开明大度,最后予以减半赏赐。

这个方案,非常理想化,非常司马光。

看了司马光的奏疏后,赵顼决定召集翰林学士们再次讨论南郊赏赐事宜。

熙宁元年(1068)八月,延和殿内,赵顼召集三名翰林学士商议是否该准许宰执们辞免赏赐。

三个学士,除了王安石和司马光,还有一位叫王珪。

王珪,字禹玉,成都人。王珪本是王安石的同榜进士,名列第二,本来王安石被取消状元头衔后,他应该可以顶替上去,只因父亲是朝廷官员,所以只好继续屈居榜眼。

王珪的性格和王安石、司马光截然不同,是个出了名的好好先生,做官信奉“没有观点就是最好的观点”。王珪的戏份并不多,在我们的故事中,他只能是一个小小的龙套。不过他有两个很出名的后代,我们不妨交代一下:他有个外孙女,是宋朝词坛重量级人物,叫李清照;他还有一个孙女,被人铸成铜像天天受人唾骂,只因她嫁了个更有名的人,叫秦桧。

王珪的家事属于题外话,我们下回再说,接着还是看看王安石和司马光的辩论大赛。

辩论开始,正方司马光率先发言:“裁减用度,应该从权贵开始,可以准许二府大臣(即宰执大臣)辞免赏赐。”

反方王安石立刻驳斥:“二府大臣的南郊赏赐,明明花不了几个钱,却吝惜不给,省下这几个小钱,不足以让国家富裕,只会白白损伤我大宋体面。当年唐朝的常衮推辞堂馔(御厨为宰相专供的膳食),现在我们的宰执要推辞南郊赏赐,和这种情况差不多。况且国家财用不足,不是如今最紧要的事情(且国用不足,非方今之急务也)。”

王安石口中的常衮,是唐代宗时期的宰相,当时的宰相可以享受由御厨烹制的精美膳食,常衮觉得浪费,主动推辞了这份待遇。结果,当时舆论却并没有看好他的这一做法,反而认为宰相应该做好分内的大事,而不是纠结于一餐饭的事情,如果觉得自己干不好宰相,还不如辞职。

平心而论,王安石拿常衮来类比也不恰当,常衮被人讥讽,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在身为宰相却碌碌无为,人家也就是借机说事。只是,此时的王安石正急于推出他“理财生财”的观念,故作惊人之语。

司马光抓住王安石的话头,马上接下去:“常衮辞去待遇,总比拿着待遇却尸位素餐的人好。国家财用不足是目前最紧要的事情,介甫肯定说得不对嘛!”

王安石正等着司马光的质疑,连忙接茬:“国用之所以不足,是因为没有找到善于理财的人。”

司马光回击:“什么善于理财的人,不过是想尽办法搜刮民财罢了。百姓贫穷了就会聚集成盗匪,这对国家来说可不是幸事。”

听了司马光的话,王安石说出了他心目中的核心观点:“善于理财的人,可以让国家富饶,而百姓却不增添负担(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司马光完全不能认同王安石的话,气得连语速都加快了:“天地所产生的财物,是一个定数,他不在民间,就在朝廷。譬如天降雨水吧,夏天涝了秋天就必定要干旱!百姓不增添负担而国家富饶?哪有这样的好事?只不过巧取豪夺百姓的利益而已,它的危害肯定比增加赋税更厉害!”

王安石也不嘴软:“天地所生的财物并没有定数,只要制定合理的法规制度,采取正确的措施,就可以推动生产发展,多出产财物,完全可以做到国家用度充足,而百姓却不增加赋税!”

如果用现在的眼光再看两人的这次交锋,我们肯定会认识到王安石的言论更富有前瞻性,社会财富当然不可能是一个固定的数值,否则何来生产发展,财富增值一说?即便当时没有现代社会那样快速的科技革新,生产力还是可以通过制度安排、调动劳动者积极性、技术运用等因素来取得进步。

不过,当时能像王安石一样看待问题的人毕竟是少数。

司马光顿了顿,接着气咻咻地说:“这是桑弘羊欺骗汉武帝的说法,司马迁在《史记》里面写得明明白白!”

司马光直接把王安石比成了桑弘羊。

桑弘羊是汉武帝时期一个人物,他通过将铸币权收归朝廷、实行盐铁专卖、收取工商税、高消费税、组织军队屯边等方式开拓西汉朝廷财赋来源,为汉武帝几次征伐匈奴提供物质保障。而后世的很多正统文人都把他看成一个只会敛财的小人,并把汉武帝后期民生凋敝的责任归咎于他聚敛太过。

杠到这个程度,王安石也不示弱:“摧抑兼并,接济贫困,变通天下的财物,本来就是正确的事情。后世也只有桑弘羊、刘晏(中唐时期主持经济改革的官员)能勉强符合这些要求。”

听完王安石的话,司马光更愤怒了:“汉武帝末年国家民变蜂起,朝廷派绣衣使者到处抓捕,百姓还不是因为穷困而起来造反了?”

汉武帝穷兵黩武造成的民生衰败,都该由桑弘羊来背锅吗?这问题就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了,眼看司马光把眼前的问题谈成了一千多年前的问题。王安石觉得实在有些扯偏了,连忙调转话头,继续谈宰执辞赏的问题,

王安石举了一个本朝的例子:“太祖的时候,赵普等人为当宰相,赏赐动不动就以万计,这次数量不过三千,哪里算多呢?”

司马光决定一杠到底:“赵普等运筹帷幄,平定各个割据政权,赏他几万钱财,不应该吗?但现在的二府大臣参与祭祀,不过禀报一下,端洗脸水(办沃盥),递一根毛巾(奉帨巾),有什么功劳啊,能和赵普相提评论?”

从逻辑上说,司马光的这通反驳有点偷换感念的嫌疑,论证赏赐赵普万钱时,以他一生的功绩来对比,而论证现在的二府大臣,却用参与郊祭时参与的礼仪活动来对比,这显然又是两回事。毕竟,现在的二府大臣平时也要上班嘛。

就这样,司马光和王安石你一言我一语地激烈交锋,谁都不肯想让,直把皇帝赵顼和同事王珪当成了摆设。

在此前的交往中,司马光和王安石也经常产生观点上的分歧,但那只限于对某段经义、某句诗文的不同理解,双方的争论都只在学术范围之内。而现在,涉及到朝廷施政方向、政治决策,以两人的性格,自然谁都不肯让。

司马光也开始意识到,王安石一旦获得大用,势必会让朝廷的决策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又是他绝对无法接受和容忍的。

延和殿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赵顼成了最没有存在感的皇帝,从头到尾只能静静地听着两位宠臣的争论,连插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还是会来事的王珪出面叫停了:“嗯,大家都别吵了,君实说裁减用度,有道理;介甫说有伤国体,也有道理,都别争了,还是请陛下定夺吧。”

王珪狠狠地和了一把稀泥,把问题又还给了皇上。

赵顼感觉双方都争成这样了,驳了谁的面子都不好,和了一把更高级的稀泥:“朕意与光同,今且以不允答之。”

这句话什么意思呢?翻译一下:我的意见和司马光一样,这次暂且以不允许辞去郊赐作答吧。

同意司马光的意见,又说这回暂时按王安石的意见批复。

这个浑水搅得,连王珪都不得不佩服。

既然皇上发话了,学士院就照这个意思去拟旨吧。恰好,那天是王安石当值。王安石大笔一挥动,一篇措辞带有明显倾向性的诏书就出来了。

诏书里说了,“关于理财的工作,还有很多要作,你们不去认真思考,反而只想着贬损一点个人待遇,只会伤了国体,也不符合朕的心意(理财之义,怠有可思,此不之图而务自损,只伤国体,未协朕心)。”

宰执们收到这样的诏书,哪里还敢再辞,立刻表示乖乖接受。当然了,天底下哪有老板发钱却不要的员工,人家才没有王安石、司马光这两人那么纠结呢。

经过这次激烈的交锋后,王安石和司马光友谊的小船算是彻底翻了。

从此,两个无话不谈的朋友变成了针锋相对的敌人,开启了长达十多年的争斗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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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进行时》(又名《瓦舍聊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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