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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正秋:“开黄腔”不容易

 cxag 2022-03-24

 四川话对于随便的吹牛撒谎,叫做“乱开黄腔”,顾女士就借此幽默了一句,说她学黄桂秋学不像。

 她说:“在我所跟着学过戏的先生们里,我觉得黄桂秋先生最是一位诲人不倦的好老师了。我常把他和梅先生比较,我感觉梅先生是天生一位和蔼可亲的人,他对徒弟和对朋友一样的客气,尽管他忙,他并不能有一定的时间认真教谁什么,可是如果要向他请求指点,他总是不厌其烦的详细讲解。而黄先生却是一位良好的严师,他对学生要求的很苛,他教起来极为认真,但,他也并不令人可怕,他给人以师徒如父子那种亲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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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正秋之《贵妃醉酒》

 “我能跟黄先生学戏,起初是学校方面的关系,因为先生的儿子也在我们学校,所以校方就特聘黄先生教学,他教我们的第一出戏是他拿手杰作《春秋配》,本来是教所有的女同学的,可是后来为了要赶着演出,学校就命我单独的到黄先生家中去专门学习了。

 “我们在校学唱,虽然教师把唱词写在黑板上,可是大家并不一定抄,只要跟着唱会了就算了。我到黄先生家,第一件就是他认真的看着我抄词,而且连白口、身段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写错了写白了的字,他立刻给改正。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我学会了他这出得意之作,我所抄的笔记本,差不多也就等于一个完整的脚本了。

 “黄先生的好处,是他嗓子天生的甜脆,而且宛转,有种说不出的嗲味儿。他的《春秋配》里的腔,是他自创的,非梅非程。虽然后来一直没有黄派之说,但一提《春秋配》,懂戏的人就会问:'是不是黄腔的?’

 “这出我学到了《采花砸涧》,当初唱的时候,每句的抑扬顿挫,每个字的四声发音,黄先生都一字一句的教,同时他还给我讲戏词上所用的辙口,壁如'蒙君子致殷勤再三问话’这是花发辙,不过当时我觉得我将来又不要编戏,学这有什么用,就没太用心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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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桂秋之《春秋配》

 “我学黄先生的腔,在他严格的教导下,不能说是学的不到家,但是上台唱出来,就没有黄先生的那股子味,这完全是天赋的关系,我的声带是宜于学张君秋的,学程嘛,也不太难,唯独学黄,就是没那种嗲嗲的、娇娇的、脆生生的音。我越是学不来,就越觉得黄的唱好听,直到今天,我还是如此。不管黄先生始终没唱成大红大紫,他一生之中也是跟别人挎刀或是并牌的时候多,自己挑梁的时候少,可是我总认为他的唱工是独特的,是天生的没人能学到的。

 “我跟黄先生学的,除了《春秋配》之外,还有全本《双官诰》和全本的《朱痕记》。《双官诰》就是《三娘教子》,据我所知,梅先生和尚小云都唱这出,不过他们总是从《机房训子》起,尚的本子在薛氏父子请得官归来,张刘二氏前来认子,王春娥对这无耻的二妇痛斥,是大段吃力的唱工,梅的这场戏较短。而黄先生所唱是真正全本,由薛衍外出,三女送别起,中间灵堂,机房,后来团圆,唱的份量很平均。关于这戏,我觉得只有演全本,才能使观众了解王春娥的伟大,她只唱《机房训子》那段,唱工是够听的了,但会令不懂戏的观众,认为王春娥这个人物好像只是脾气不好的女人。

 “黄先生演出时,如果是给别人唱压轴,打炮戏总是《春秋配》,如果是自己挑大梁,则贴《双官诰》的时候居多,可见这戏是他心爱的和自以为得意的了。

 “他教我的《朱痕记》,是从黄龙造反,朱春登弟兄投军起,包括磨房、收羊山、席棚会,到相认团圆止。这戏本来是程砚秋代表作,黄先生的本子和程的也少有出入,就是磨房那场只唱[南梆子],不唱[流水],[流水]那段骂宋成的唱词,是用说白来代替的。这也是黄先生看家戏,他是掏心窝子的都教给了我,来台湾之后我所唱,都是根据黄先生所教,并没走程派路子。

 “由黄先生教我这三出戏,就可以看得出他不是个藏私的人,他对学生真是倾囊相授,绝对没有梨园行那种自己总要藏点绝活的坏习气,所以,我可以说他是我生平觉得最亲近的一位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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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桂秋之《别宫祭江》

 “本来他还要教我《蝴蝶媒》,在这戏里,要当场画蝶,黄先生画蝶是一绝,他要我先学会画再学戏,但是我对于画蝶没有多大的兴趣,也正赶着那时我和言慧珠一块玩疯了,根本就没心情去摸画笔,虽然黄先生也曾催逼,到后来大概看我是'孺子不可教也',也就罢了。到今天,我只记得这么个戏名,内容是什么故事,一点也不清楚了,”说到这儿,顾女士耸耸肩然后说,“一个人如果贪玩,那真是可怕极了,我固然和言慧珠相交一场,友情极深,可是那也真是个陷阱,假如后来不是我警惕而立刻自拔,恐怕我不会是今天的我了。”

 喝了杯茶,顾女士才又接下去:“今天谈黄先生谈的不少了吧?我再说一点你想不到的事,就是黄先生和梅先生一样的不会自己化装。平剧的擦粉、抹胭脂、画眉毛、贴片子,我们叫做扮戏,本来该是角儿自己动手的,可是梅黄这两位先生,却都雇用一个人,这人名字叫宝森,我不知道他姓什么。那时扮戏所用的化装品,不是现在用的这些粉底啦,扑粉啦,都是在洗净了脸之后,先擦一点蜜糖,为的是要它粘,然后就把成块的白粉加水调和,大量的往脸上拍,直到把脸拍成一堵白墙似的,腮上的胭脂也是先用胭脂饼加水揉匀,再扑胭脂粉末,画眉、画眼边是用松木烟屑,我在校时候所学就是这一套,所以把皮肤弄的很粗。

 “梅先生和黄先生要别人化装,虽然我没在后台看,可是每当想起别人给拍粉,那一定像仰着脸挨打一样,心里就觉得好笑。

 “说到这,我又想起来了,过去也是我顾剧团的人才,已去世的于玉兰女士,她是极擅长替人扮戏的一位能手,在台湾,很多名票的演出,都请她给扮。这种收入,比她唱戏拿的份还多。她的嘴很损,她创了个名词叫做'捏泥人头’,她常很得意的说今天我又'捏’了几个。唱戏而不能自己化装,是件很苦的事。听说这位一直替梅黄二先生化装的宝森,死在日本,不知道后来梅先生的演唱,是谁给他扮了。现在说的离了题了,最后我再说说黄先生的人的样子,就结束这段谈话吧。

 “黄先生是个瘦高个儿,削尖的脸,很秀气,但并没有女人气,说话的声音,也不像唱戏那么娇,乍见他,不会想到他是唱旦角的。他很爱静,最不喜欢听流行歌曲,尤其是男人唱的,那时在上海,严华和周璇的合唱很多,在他家,我有时候开收音机听听,只要听见这,他就皱着眉说:'关了,关了,男人唱这娘娘腔,讨厌!’当时我心中好笑,大概黄先生忘了他自己在台上唱的也是'娘娘腔’了。”

(《顾正秋的舞台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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