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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帖有感

 煮字疗饥燃湿柴 2022-03-26


    最近收藏家刘益谦以822.9万美元的价格,从苏富比拍卖会拍回了苏轼的《功甫帖》。仅九个字:“苏轼谨奉别功甫奉议”。据说上世纪八十年代,曾有人研究过文革抄家得来的《功甫帖》,认为是赝品,于是退回了物主。古代书画作品是不是赝品历来有争议,这次又有人提出了异议。不过,我感兴趣的只是这些名动天下的书法名帖,竟然是些不经意生活琐事的小便条,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更有点滑稽的是,如到处写“到此一游”相似的众多收藏印章,正好与之形成对比之趣。

   关注此事,是因为爱好书法的朋友知道我懒,不会像他们那样练书法,更不会去玩收藏,就送我一些名帖的复制品。闲时翻翻,见没几个字,半猜测半欣赏的,倒也每每令人不忍释手。比如据说是王献之写的《鸭头丸帖》:“鸭头丸故不佳,明当必集。当与君相见。”仅仅十五个字,却写得情驰神纵。查《医方类聚》,还真有这个用绿头鸭血为丸的「鸭头丸」,是治水肿、腹胀喘急的。让人联想到书圣家是否有这个病,与他们生活的时代的服食风气有关?传为王羲之书文并茂的《快雪时晴帖》,是快雪时晴时节向人问候而写。并说事情没有结果,心里郁结,具体就不详说了。让人充分体会到了晋人在政治高压下,士人避祸清谈,才有的这种内容上欲说还休,形式上片言短简的风行。

     这种小便条式的作品到了唐代,则多了几分温暖的生活情趣,比如张旭在《肚痛帖》里写道:“忽肚痛不可堪,不知是冷热所致,欲服大黄汤,冷热俱有益,如何为计?”书法艺术上的冲动和无拘无束,内容上甚至有些幼稚可笑,令人莞尔,大概是肚痛难受时,也在用他得意的书法释放一下吧,人世间事,唯有真情能感人,而通过琐碎之事,传递着真实的生活情态,总是趣味盎然的。怀素的《苦笋帖》也是如此:“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径来,怀素上。”言简意赅,又不乏情谊。唐宋人风格变化还表现在文字的增多,内容的改变。如怀素的《草书论书帖》、《自叙帖》讲的都是书法的经验和品评;苏轼《黄州寒食诗帖》已是人生感叹的遣兴诗作;米芾的《蜀素帖》有“天下第一美帖”之称,在人品不佳的林希所持难着墨的长幅蜀素上题字,关系到敢不敢,愿不愿,能不能的问题,但米癫并不在意,一气呵成写了8首诗,71一行,共658字。他的《中秋贴》:“中秋不复不得相还为即甚省如何然胜人何庆等大军”则是对王献之《十二月帖》择字临摹。

   五代杨凝式的《韭花帖》也超过了五十字,读起来也颇有味。说的是昼寝起来肚子饿了,恰逢有人来书并送来韭花食品,觉得特别好吃,于是回信致谢。又是昼寝,又是为一盆不起眼的韭花食品的馈赠认真致谢。他的其他作品如《神仙起居法帖》等,也尽说些健身养生、风花雪月、美食珍馐、神仙道士之类,没有一个是庄重严肃的话题。杨凝式是梁、唐、晋、汉、周五朝元老,又多次推病辞官以避祸,甚至装疯,有“杨风子”之称。作者通过这些作品,寻觅的是一方自由率性的空间。难怪清人曾协均《题韭花帖》说:“始知纵逸雄强之妙,晋人矩度犹存,山谷比之'散僧入圣’,非虚议也。”韭菜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但也常常出现在文学作品中,杜甫《赠卫八处士》诗所说的“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其意境既优美又清贫。黄庭坚诗也有“韭菜照春盘,菇白媚秋菜”之句。杨凝式则说:“当一叶报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助其肥羜,实谓珍羞。”羜是出生五个月的小羊,《诗经.七月》里说:“献羔祭韭”,是春四月之初,用小羊和韭菜祭司寒之神,显然不是韭花。所以汪曾祺的《韭菜花》说:杨凝式把韭菜花见之于文学作品这是头一回。杨凝式用了这个典故,却故意把秋天的韭花与春韭混淆。与他的书法一样,读起来却让人觉得自然而无造作之感,可谓独树一帜。

    读书眼累了,把目光移到这些名帖复制品上,通过丰富多彩的书法艺术,读出艺术家在他们所处的时代所具有的某些生活情感,也不失为一件趣味之事。

                                         原载香港《文汇报》2014年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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