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玉林
爸爸离开我们,回忆起来,已经有二十六年吧。他是公元一九九六年那年去世的,治丧的三天,是在小街上老房子里操办的,火化后,便和妈妈合葬在一块了。 爸爸的一生,只活了七十年,一辈子和木匠结缘。靠着这手艺,养活着我们一家人;靠着这手艺,积蓄了大半辈子,盖起了小楼房;靠着这手艺,让我们兄弟姐妹一个个都去上学堂,念书识字。 一 老房子,是一九八四年在茅草屋的地基上翻建的,是二层红砖、多孔板平顶小楼,楼顶四周是头一米高的花墙,其内用木柱支起来的凉篷。父母吃苦耐劳,筹备了许多年,才蓄够了建房子的砖块。新房盖成后,五樘门和八扇窗,是爸爸自己亲力亲为,一斧一刨打做的。 爸爸是木匠,打门窗是他的拿手本领,有祖传的技艺。我的爹爹在的时侯,是小街上开棺材店的。 棺木的档次高低,其一是选木料的品种;其二就是打造棺材的手艺,主要的便是外表的造型。 爸爸的木工手艺是不错的,先天得之祖传,后天靠己认真。一九七O年前后,上级领导要选派他出国当专家,支援亚非拉世界人民。恰因奶奶年迈,不便出国几年。后来,奶奶在七二年里去逝。 我小时侯,和爸妈住的是标准的茅草屋,房子是原始的四梁八柱,而墙面则是用薄木板片子钉着,然后拿泥抹子抹上用铡碎稻草的黏土稀烂泥,干了以后就可遮风挡雨了。人字形的房顶面,是用一把把扎好的稻草,由檐囗边一排排铺向屋顶,在顶尖相交后,用稀黏土盖成厚厚的顶帽。 时间久了,墙壁会透亮,因为墙面已脱落、木板片腐掉。所以每年都会维修一次。而我小时候好奇心未泯,会跟前跟后地在旁边玩,东看西转的,也会玩玩稀烂泥,朝墙上抹。 有一次,看到爸爸把整个西山墙拆了,用很长的圆木,顶住房脊梁架子,固定牢了,然后改用砖块砌成了墙。茅屋被修得乱七八糟,,房顶漏水的地方,也不用稻草把子修补了,而是改用船上的大油布铺盖了,边口用铁丝固定。中间也用铁丝或长绳,在两头扣住大砖块,担在屋顶两面,以防油布被风吹起。 爸爸的木匠之技,被生活改变为多才多艺了,五花八门都会摆弄。 记得曾经看过一段传奇,说是日本有一寺庙,四壁破损严重,急需维修,却因修缮造价高、日期短,无人敢问津。后请中国专家援助,一中国匠工轻轻松松拿下,在限期内完工。 让日本人惊讶的是,在中国匠工的指挥下,那座寺庙的屋顶,整个被圆木支悬起来,然后修缮破损的四壁,根本不用将屋顶翻拆,这样修缮造价也降低了,工期也缩短了。 我看完之后,心里就想到,这种方法我的爸爸在我家的茅屋维修时,早就使用过了。这邻国的人,到底是后生,思维不开阔。大陆毕竞是他祖宗的根园。 二 爸爸,他让我感到自豪,我们从小就生活在幸福里。家里每个人都有一双专属的趿板,夏天穿的那种木屐子。不仅是每个人的,根据脚的尺寸不同而大小也不同,而且造型也不同。趿板有方头的;也有圆头子的。后跟有平底的;也有高跟些的。就是木块碰巧有些厚了,除了保留脚后跟的部分外,中间挖去部分,以减轻重量,形成以后人们穿得皮鞋的那种半跟造型式样。反正家中六、七个人,每人都有一双自已的趿板。 除比之外,家中还有一样小物件,比较稀罕,在别人家是没看见过的,也是爸爸随意为家里打做的,一一袜撑子。 多数都是脚后跟,穿成大洞。套上袜撑进行缝补,袜子的形状不会改变,穿上贴切舒适。这种专用补袜子的袜撑子。记得以前家里有二、三个呢,有大号的,也有小号的。便於修补大人的袜子或孩子的袜子。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正逢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我也神气活现的,因为,爸爸发挥专长,用木片给我做“大刀”,让我挥展“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也还给我木刻红缨枪的枪头,做一根特别叫我兴奋的红缨枪,又一版本的《闪闪红星》里的潘东子。 三 爸爸的木匠手艺,使人敬佩。生活中随便哪儿都能看得见。至今爸爸已经离别二十多年了,但我家中仍然留有他打做的方凳子。坐在上边,伏于桌前,时常陪伴我玩电脑。这张方凳子,是八六年前后打的,那时建了新房子,打了吃饭时用的大圆桌,以前使用的长板凳不便围坐,于是就打做了一批方凳子,十二张。统一尺寸,统一造形,正好是一桌数。逢年过节的,围着大圆桌吃团圆饭,就应了那句古话 : “其喜气洋洋者矣”。 在我心里,爸爸打做的东西,还有一件是我十分崇敬的,是一张木车子。是专门为我打的。 在我出生以后,恐怕是男丁的原因吧,爸爸高兴。高兴得天长长,日久久。周岁之前,准备了许多长长短短的木料,特别精心打做了一张木车子。长约一米外,宽约六十公分,高也就是五、六十公分吧。其功能有二种: 第一是可以在小车面上,平躺着舒坦地睡觉;第二在小车平面的一端,可以掀起一块木板,现出小洞口,下面便是坐凳,一块小长木板横在小车的一半高度处,留着小屁股坐着的。在坐板凳的面前下端,是一脚踏板,留着脚放在上边。设计很巧妙,做工精致。 睡觉的木板平面上,四周是一根根木棱,就似缩矮的窗户棱子。用木条刨成的方柱子,每隔一处就有一根。很短,十公分多点吧。而小车平面的下面,四边也是装有一根根的木棱,只是长度长些。 到了冬天,还有一配套木框架子,加接到上口,使原先浅浅的小睡床,变为一深有四、五十公分深的小窝子,用一床大被放进去围住,就可以坐在里边玩,冻不着。大人们还可以做事情,干活带小孩兼顾。 这是我的成长摇篮,也是我的生命摇篮,爸爸的匠工爱心,我永生怀念、感激! 当然,我也被爸爸独特“处理”过,其中也有“木匠”的特性。虽然是几岁孩提小时候,但我记得。 那是夏天里的中尚,由于我太调皮了,中午爸爸回来,妈妈向他告状。不一会,爸爸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斧子出来,我吓得直眨巴眼,以为要剁我脚呢。结果是他拿着斧子,在院中烂泥地上转了下,画下了圆圈,叫我站在其中,不许出来,自我悔过。 好长好长时间,在里边。就像是被唐僧念叨的紧箍咒,叫我浑身胆寒。我永远都记得这个烂泥地上的圆圈。这就是叫规矩,不得规矩,哪得方圆呀。 四 我工作以后,也会跟在爸爸身边玩,看他做木工活。什么划线,用墨斗弹线,坐在门口锉锯齿,调齿。那锉锯齿声音又尖又脆,吱杠吱杠的,很有律动感。 木匠,是苦活;更是充满智慧的不平凡的活计。 休息天,爸爸会在家做点木工活。有一回是锯长木方子,一锯为二。就见爸爸从端面开始下锯,沿着墨汁弹成的直线,一下一上的锯了起来。左脚蹭向地面,而右脚高高地抬起,脚跟扭转过来,让脚底横向压住木头。大腿与小腿的关节处,几乎弯成了直角。两手牢牢地固定住锯的位置,很有节奏地推、拉锯身,爸爸略微弯曲的身体,也跟随下推、上拉,而有规律地起伏着… 这情景像一幅画,烙印在我心里,一幅传情的山水画。爸爸,就是在平凡生活里,巍峨而起的,大山。 后来,我乘爸爸中途休息,也去锯了下,人模人样地操作起来。爸爸在旁边指导我道: “这锯大锯,要三点成一线,就是身体侧过来,手、锯、脚在同一个平面内的。锯条面成为直线运动,左右不别劲,垂直於地面。这样锯为两半的木方,才会中规中矩,四边见方,直丝直卯的,不会出现歪斜面”。 遵从爸爸的指导,我锯出的一小段距离,也还说得过去。我从中感受到,其实在操作中,肩膀头的位置,也是在那个平面之内的。身体侧过来,脚横向压住木方,这上下两点就是调节在同一平面了,而手握在锯子的上面,也在这一平面上。那手与肩膀头就形成了曲臂的两头,大小膀的伸缩,就是锯条在运动。而左手,此时就必须放在锯子中轴梁柱上,一半偏上点的地方,同时用力压住。上缩时可不用力,但下伸时一定要附着加力气,这样锯齿方可切割。 开木料,是全身子的运动,尤其是硬料子,木材密度大,干一会就浑身热乎乎的。这木匠活计,还是蛮锻炼人的。 在单位里开木料,一般都是电锯,大圆木的话,是带锯操作的,电闸一推,带锯只管作腰子状地周转,而木料是夹装在轨道车上,缓缓地推向带锯,从而刺开木料。 跟爸爸在一块学木工的活计,就那么一回,如果他还在的话,我一定多多讨教。 五 七二行,木匠只是其中的一行。爸爸也只是一名普通的木匠。但是,在我所熟知的世界里,爸爸就是一名木工匠师,他的手艺,他的为人魅力,都可谓是高尚。 我的爸爸是木匠,他的姓名叫周锦华。一辈子工作在运河公司船厂;一辈子摆弄着他的那些斧头、刨子。 我对爸爸的怀念之情,就似从前他那刨舌上,翻卷而出的“刨花子”,一圈一圈地流出;一圈一圈地飞舞…… 满地、满院,都是刨花子。它与春天里的百花,一样美好。 作者简介 ▼▼▼ 【生活】新年漫步楚秀园【过往】浴帐的前世今生【过往】曾经的这条街有家明泉池【身边人】疫情里的思念同学家的堂妹面食里的乡味心中那扇对开的铁门有女如斯,足也春节“圆”舞曲过去的年是用来忙的我的婚姻三十年少尉班主任走了还没走远的小街裱骨子小夜曲丫头 你大胆地往前走笑语欢歌滋滋乐四十年后再相会运河文韵 采春的希望 撷秋的欢喜 捡运河文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