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巴迪欧|不向邪恶妥协。既无怨言,亦无恐惧。

 欧陆思想联萌 2022-03-27

       

文|巴迪欧

译|蓝江

摘自|真理的内在性

续篇S5:流放在沃罗涅日的曼德尔斯塔姆,不向邪恶妥协。

既无怨言,亦无恐惧。

说到曼德尔斯塔姆,他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诗人之一,对于十月革命及其后果,对于邪恶,我们必须牢记几个事实。

曼德尔斯塔姆是个犹太人,在后来在列宁格勒市长大,其学术研究以语言学为重点,包括罗曼语和日耳曼语,早在1909年,它就发表了诗作(当时他才十八岁)。他参加了当时俄罗斯关于先锋派诗歌的辩论——特别是阿克梅派(acméiste)和象征派(symboliste)——这些辩论反对支持单纯性的欲望,反对与自然和社会生活的直接联系,反对与现实的审美关系,反对那些诗歌必须赞成象征的间接层面的赫耳墨斯神秘主义(hermétisme)。

1917年,他大祸临头。有人认为,他倾向于社会主义革命派,在内战中,他被乌克兰反动警察逮捕。后来,在20年代到30年代初期,曼德尔斯塔姆结婚了,住在列宁格勒或莫斯科,在国内各地旅行。他出版了诗集《特里西亚》(Tristia)、散文集《时代的喧嚣》(Le Bruit du temps)、关于他的亚美尼亚之行的故事《星》(l'Étoile) 以及几首新风格的诗歌;然而,他的处境越来越艰难,越来越具有权力的文学审查官僚集团宣布他是一个唯心主义者。

就在那时,曼德尔斯塔姆冒着风险在少数朋友中传阅了他写的一首关于斯大林的讽刺诗——但这些朋友的数字太大,不排除一些“朋友”会转交给其他非朋友。他于1934年5月13日被捕。他和妻子被判处驱逐出境,先是被驱逐到北方,曼德尔斯塔姆在那里试图自杀,然后在斯大林的亲自干预下,被流放到一个遥远的城镇,但这也是他们夫妇的选择。这个城镇是沃罗涅日(Voronej,),曼德尔斯塔姆在那里写了许多的诗歌,这些诗歌后来成为不朽的杰作。

1937年,在服完正式刑期后,曼德尔斯塔姆和他的妻子却被剥夺了在莫斯科居住权。他们住在加里宁格勒。这是斯大林恐怖的高峰期,以前所有时期的“嫌疑人”都被关了起来。因此,曼德尔斯塔姆于1938年5月2日再次被捕并被驱逐到西伯利亚。12月27日,在前往远东难民营的途中,他在海参崴去世。

因此,曼德尔斯塔姆熟悉最暴力的环境、最公然的不公正、最不确定的革命、最凶猛的内战和专制国家的代价,同时也知道诗歌在维持语言的力量问题上需要的坚韧不拔的韧性,让其继续言说和思考那些似乎不可说和不可思考的东西。

曼德尔斯塔姆直接被某种势力俘获,在今天,这种势力被视为自命不凡的有限之恶,视为无意义的“极权主义”抽象形象,而曼德尔斯塔姆试图找到出路。他在一首诗中获得到了无限性的资源,由于无法阻止这种无限性的凡俗的结果,以过时的方式来对抗邪恶,那时,作为被攻击的对象,它拒绝认为自己是受害者,拒绝抱怨和恐惧。

以1937年1月在沃罗涅日的这首诗为例。诗的开篇是宁静的否定,在对关键证据的肯定中确立了主体。恶的目的是让人处于对死亡的恐惧以及恐惧的孤独之中。那么,在被流放的沙漠中,人们十分接近于现有的东西,这已经成为了无限的支撑:他者和位置的实存。

不,你既没死去,也不会孤独

看,和你的乞丐伙伴一起

你仍然可以享受平原的壮丽景色

黑暗、饥饿和雪地里的折磨。

应该指出的是,即使是饥饿,即使是黑暗,也是反过来的,因为它们证明了生命顽强的无限经验。而同伴娜杰日达(Nadejda)是个 “乞丐”,这只会使她的存在更加珍贵,更加关注本质的东西,即绝对地让大他者(Autre)现身,并克服孤独。

在第二节中,曼德尔斯塔姆提出了一个律令,即要求删去邪恶行为希望产生的效果的影响。这些都是逆喻(oxymore),这些逆喻总结了在国家镇压所要达到的让其成为虚无,与主体能够反转这种施加在他身上的不幸之间的冲突:“奢华的贫瘠”,“强大的苦难”…….然后是普通的精神状态,由一种安详的能力组成,能够感知到日日夜夜的循环往复,这本身是一种胜利:

在奢华的贫瘠中,强大的苦难中。

在安详而惬意中活下去……

祝福你的日日夜夜

和这种洁白无瑕的公共劳动。

人们只能感到钦佩,这首诗对抗着惩罚,国家认为这种惩罚涉及到某种隐秘的罪行,即使罪行是虚构的,因此,这并非不是无辜的抗议,而是一种在那里存在的神圣性,这种神圣性正是在消极的无辜、抗议、抱怨之外被发现的,在假定所谓有罪的人的生活是“洁白无暇的公共劳动”。而这种惩罚也因此可以被经验为慰藉。

诗的第三节颇具争议。 这一节并不反对刽子手,而是反对那些人,即让他们成为他们想要你成为的那种人:被压垮、被击败、令人恐惧的生物。既然总有可能将饥饿、黑暗、痛苦变成一种不可逾越的主观性,变成一种即使充满痛苦仍然可以自称完美的东西,只有他才能获得对邪恶的胜利,而那些邪恶的人不断抱怨和害怕的有限性的法律:

灾祸降临,与他如影随形

数声犬吠将他惊扰,数阵狂风将他倾倒

最悲惨的莫过于那个几乎不存在的人

谁会在他的影子中寻求施舍。

这就是反邪恶的伦理准则:如果他们声称要将你变成一个几乎不存在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拒绝恐惧,对你认为自己变成的影子不闻不问!

另一首写于1937年3月9日在沃罗涅日的诗,给了所有这一切一个宁谧而明确的形式,因为它通过引入长期的耐心,从而让反抗邪恶的紧迫性变弱了。这首诗告诉我们,在无限中把握自己的尺度,从而有可能拒绝施加身上的有限性,这是一个经验问题,需要时间。生活中的“无常的天空”本身并不清晰。但我们会理解他们。这就是第一节的“悄悄地说”,是诗人留在书页上的言语,像一首即将到来的诗歌的草稿。

我在粗略的草稿中说——悄悄地说

现在还不是时候。

人们只有很晚了才会明白

无常的天空的游戏。

第二节描述了“人只有在很晚了才会明白”的原因之一,即遗忘。遗忘什么?所有的生命,无论在哪里,无论在什么法律下,都是一个开放和承诺的事实。施加在我们身上的负担,就像一个炼狱,其未来将会如此,每个主体都不可避免地长久留在真正生命的家园里:

而在炼狱的苍穹下

我们常常忘记,

幸福的天空之仓

是向生命开放的安宅。

我们是否可以说,我们在这里听到了,在有限性的“游戏”中,作为能够克服它被遗忘的无限性承诺中的宗教式的音符?我对这一点不太在意。我宁愿认为,对曼德尔斯塔姆来说,这里反复出现了但丁的形象。在根本上,不可否认的是,邪恶的行为将我们抛入一个可怕的炼狱。必须反对的是,所有炼狱的本质是将主体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人同意这种炼狱是一种恒常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剩下的人只能在恐惧中呻吟,另一部分人则向着生命的开放,这种开放已经标志着,在所有抱怨之外,任何压迫都不能让“天空之仓”永远消失。你所要做的是,抬起你的头——标志着自我及其思想的持存——来发现这个天空之仓。

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敢于昂首挺立,抬起头来:这就是单纯但十分艰涩的无限物理学,在这种情况下,若邪恶将主体贬低为虚无,我们便可以说服这样的主体。

请私信微博:黄金狗1九71

赞赏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