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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西藏史(七十一)——禄东赞的瞒天之计(三)

 白发布衣cexroq 2022-04-04

原创2022-03-27 19:45·白发布衣的藏地读行

喜欢听音频的朋友可移步喜马拉雅,搜索《通俗西藏史》,老布充满大碴子味儿的口音,将扑面而来!

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老布又来讲藏史啦!

咱们前面两期讲了禄东赞在青海的各种操作,今天这期咱们聊聊他在另一个方向上的套路,这就是西域。

可能在很多人看起来,西藏和新疆是两个完全孤立的地区,好像不应该有多少联系。

这种想法似乎也有点道理,如果您开车走过新藏线的话,您确实能感受到两个地方明显的不同。阿里地区海拔之高,生存环境之恶劣,放眼整个中国都不太多见,而新藏线的起点叶城,虽然在沙漠边缘,但海拔低呀,而且是绿洲环境,和阿里一比跟天堂差不多。

二者之间的公路有一千公里,开车都得走两天,沿途的环境除了荒原就是大山。

更严重的是从叶城到界山达坂的700公里,海拔狂升了3600米,达到了5361米。所以“界山达坂撒过尿,死人沟里睡过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吹牛逼时的天花板级存在。

但这种观点。主要是从环境来考虑问题,忽略了人的因素。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弹性非常大,上限特别高,下限特别低,经常能做出让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可能在我们看来,很难跨越的昆仑山险道,对古代人来说也不是不能克服。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人种。

咱们之前讲吐蕃王朝崛起的时候,曾经总结过原因,当时说了这么几点:

首先是吐蕃实现了统一,可以汇聚所有人的力量;

其次是为了缓解内部的生存压力,有必要获取外部资源;

再有就是当时处于气温高的阶段,有利于农耕文明的扩张。

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当时老布没说,这就是吐蕃有个非常好的缓冲区,这个缓冲区就是羌人。

正好有不少听友在评论区里留言,强烈要求老布讲讲羌人。

咱们今天就借这个有点关联度的机会,来简单聊聊西羌。

说实话,这个内容不好讲,太庞杂了。老布只能说说自己的看法,聊几个基本概念。

曾经有个藏族兄弟跟我聊天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你们汉族人咋能说,羌族是藏族的祖先呢?!”

当时给我问得都有点懵圈了,中国的民族划分始于1953年,咋能涉及到谁是谁的祖先,这么久远的问题?

后来我想了想,估计是很多人没搞清楚羌人和羌族之间的关系。

要说起羌人,那可早了,甲骨文里就有羌的记载。

按照《说文解字》的解释,“羌,西戎牧羊人也,从人从羊,羊亦声”。

这话的意思就是,羌是西边的牧羊人,从字型上说从人从羊,从音调上说从羊的音。

说真的啊,我是真心不觉得“羌”是个贬义词,因为啥呢,中国人一直都认为羊是个好东西,“羊大为美”、“鱼羊为鲜”,中国人这么爱吃的民族,咋能觉得有一群羊的羌是贬义词呢?

另外,傅斯年先生曾经说:“地望从人为羌字, 女子从女为姜字”。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古代时候“羌”和“姜”是通假字,通假关系一直用到了元朝。当它指一个族群的时候是羌,当它指一个家族的时候是姜。说到这里你想想中国历史那些姓姜的牛人,就知道它几乎不可能是个贬义词。

要知道,传说中共工氏、神农氏、炎帝、蚩尤都是姓姜的。黄帝的曾孙帝喾[kù]的夫人也姓姜,名叫姜嫄。两个人生下的孩子后稷是周人的祖先。

他辅佐的老板大禹,也是个羌人,《史记》里面写的是,“禹兴于西羌”。

所以,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的汶川县,认为自己这个地方是大禹的故乡。因为《帝王世家》这本书里写着:“孟子曰,禹生石纽,长于西羌,西羌夷也”,这个石纽据说就在汶川县城西面。同时呢,隶属于绵阳市的北川羌族自治县,也给大禹建了一座纪念馆。

这说明,羌族认为自己的祖先是羌人。

这话在逻辑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反过来说,就有点问题,如果你说羌人的后裔是羌族,那这里面就有个范畴问题了。

因为“羌”一直都是个打包了概念,咱们刚才说“羌是西边的牧羊人”。既然有“西边”这个方位词,那就一定得有“东边”,或者还得有南边、北边和中间,要不然西边这个方位词没法存在。

那么,对于生活在中间的这群人来说,从哪开始算西边呢?!

要是按照商朝人的概念,今天的山西人就算羌啦,他们那个地方被称为“羌方”。然后陕西的老铁们也干过一段时间羌,等到秦汉时期,西的边界线就已经推到陇山以西了,这时候出现了发羌、唐旄的说法。等到唐朝时吐蕃崛起,唐人认为吐蕃也是羌人的一支,《新唐书·吐蕃传》说:“吐蕃,本西羌属,盖百有五十种,散处河湟江氓间”。

从上面的记载可以看出两点:

第一个是“羌”一直都是个打包的概念。

唐朝自己都说“盖有百五十种”,就是说西边的各种羌有一百五十多种,中原人实在搞不太清楚,干脆都仍在一个叫“羌”的筐里,就算完事儿了。

所以你说“羌族是古羌人的后裔”,这也不能叫错,但表述得不完整,只能说“羌族是古羌人的后裔之一”。因为藏族也是古羌人后裔,纳西族也是古羌人后裔,甚至汉族也得算古羌人的后裔。

第二个是“西”的概念是变化的。

随着中原政权的不断强大,这个西的边界不断向西推。然后那些本来被定义为羌的人,就都融合成了汉人。

说起来,这其实就是中原人扩张膨胀的过程。

网上曾经有个段子,“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爱好和平的民族”,结果底下就有人揶揄了,“你TM从巴掌大那么一块地儿,最大扩张到一千多万平方公里,多出来的那些,都是充话费送的?!”

这当然是个玩笑话,但中原人不断向外扩展版图,这是个事实。

如果我们从生产方式的角度上说,中原人是把周边适合种地的地方都占了,这些地方上生活的人,不管之前叫啥,全都融合成了汉人。剩下那些地方要么是深山老林,要么是大漠草原,实在种不了地,于是他们该是啥还是啥。

网上有个特别垃圾的说法,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就想问问,哪些是你的族类呀?!

我们老说自己是炎黄子孙,结果炎帝是羌人,然后禹王铸九鼎、周人称华夏,这些都是羌人,算不算你族类呀?!

汉人从来都是个融合概念,是一个理念认同的概念。

就像孔子说的,“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这句话的核心是中国吗,这话的核心是“礼”!

中原人要是用了夷狄的礼,你就是夷狄;夷狄用了中国的礼,他们就是中国。

按照现在的话说,这就是有共同的价值观认同,这就是中国。也就是说,在中国是个民族国家之前,长期都是个文化概念。

您要是真的想分族群,就把周边各种族都全都分清楚,哪个是哪个都整得明白的,然后再分哪个你是族类,哪个不是你族类。结果,正经都没人干,就一天天在网上喷那些没用的。

哎呀,行啦,这些都不说了,大家知道羌人是个大范畴,包含了整个西边的种族就行了。

按照现在比较公认的说法,羌人的发源地,大概在今天青海东部、甘肃南部这一带,也就是今天的陇右地区。然后,古羌人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上迁徙,迁到西南的部分,可能就变成了藏族,迁到东南大山里的,可能就成了古巴人,还有今天缅藏语族的羌族、彝族、纳西族、哈尼、景颇、独龙等等这些民族。

往东边迁的,翻过陇山进了关中,其实就是周人,他们与东边的商人融合,成了汉族的祖先。王北和往西迁的,估计和阿尔泰语系的人种融合了,现在谁也说不太清楚。

很早以前就有个说法,叫汉藏同源。

以前学者们只能从文化现象、汉藏语系的角度来说明,现在随着DNA技术的发展,这种说法得到了分子生物学的验证。

从染色体的研究成果上看,藏族与黄河中上游的汉族有最大的相似性。本来是生活在一起的族群,大约到距今五六千年的时候,才因为迁移而分开,形成了今天的汉族和藏族。[1]

回到咱们最开始的话题,藏族和羌族是有一个共同的祖先——“羌”,但你不能说羌族是藏族的祖先。

“羌”和“羌族”,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说完了“羌”,咱们回到吐蕃崛起的话题上。

吐蕃人生活的地方,自然环境确实差了点,但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这就是有一层足够厚的缓冲区,就是“羌”。

我们可以反过来想一下,如果吐蕃生活在一个四战之地,假如说就像河南。只要吐蕃稍微支楞起来一点,旁边的大国马上就发现了,上来就是一顿暴力输出,发展的小火苗也就基本拉倒了。就算大哥不亲自动手,让几个小弟群殴你,然后在一边拉偏架,你也一样受不了。

但吐蕃周边的地缘格局不一样,它被一层厚厚的羌包裹着。这层羌人居住区既是吐蕃的缓冲区,也是中原王朝的缓冲区,吐蕃有机会在家埋头发展,充分积蓄力量。

另外,这些羌人在文化、信仰、语言、人种上都和吐蕃有相似性,双方老早就有联系。

说不定吐蕃军队扩张到时候,走到一个山寨前面,带队的抬头一看,对面那个拿刀的头领瞅着眼熟,便高喊一声:“对面那个,你不是老谁家小谁嘛?!”

对面那个定睛观瞧,回答道:“你可是大姨家二姐夫小舅子的邻居狗剩的那个朋友二愣子?”

于是双方就围着火堆,开始喝酒撸串了。

吐蕃能够快速崛起,很大程度上借助了羌人同源的优势。

大家还记得,我以前用堰塞湖来比喻吐蕃的扩张动能吗?

说起来真的很像,吐蕃核心区只是扩张的策源地,用卫藏四茹的动力,推着苏毗向外走,拿下了吐谷浑之后,再用卫藏+苏毗推着吐谷浑向外走。

这就是哥舒翰说的,“苏毗一蕃,最近河北。吐浑部落,数倍居人,尽是吐蕃举国强援,军粮马匹,半出其中”。

所以,吐蕃是用核心区这块小石头,推着中石头,再一起推着大石头向下滚,最后形成了势不可挡的泥石流。

这个方式在河陇、川西方向都非常成功,那在羌人相对比较少的西域,效果又怎么样呢?

其实西藏很早就和新疆有联系,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松赞干布的父亲在征服森波的时候,森波王的后裔跑去了突厥。

这个突厥会是哪个?

肯定是西突厥嘛,他肯定不会往东突厥跑嘛!

那西突厥在哪儿呀,新疆呀!

这说明,当时的西藏就已经和新疆有来往了,而且应该是有很成熟的交通线。

另外,吐蕃军队第一次出现在西域,是唐太宗贞观二十二年(648年),当时是唐军征伐龟兹(新疆库车),要求吐蕃出兵帮忙。

我们看一下地图就知道,蕃军不可能从拉萨北上,走到河西走廊,再出阳关去龟兹。只能是穿越昆仑山向北,直接进入柴达木盆地的南缘。那么,不管蕃军进入新疆的第一个落脚点是和田,还是叶城,他们都不可能取直线,穿柴达木沙漠去库车,只能是沿着沙漠边缘的绿洲带,绕道而行。

这也就意味着,吐蕃与昆仑山北麓的各种势力产生了联系。

这些地方本来是古西羌的聚居地,虽然在汉朝末年,塞种人和其它印欧系人种东徙以后,塔里木盆地的居民成分发生了变化,西羌已经退居次要地位,但是留下的羌人种族依旧不少。这些人就成了日后吐蕃进入西域的柱脚。

说到这里,我们就要来聊聊西域的政治格局了。

新疆这个地方,之所以呈现如此不同的文化特征,其实是因为它的地缘环境导致的。

不管是东边的帝国,还是西边的帝国,走到新疆的时候,都基本上到达了影响力的极限。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两个虚弱的影响力在新疆的博弈,造成了这个地方文化的多元性特征。

同样的原因,也造成了本地族群在政治生态中有很大的话语权。

如果你去回溯新疆的历史,就会发现这里经常会冒出一些本地的强势政权。但这些政权通常都不能长久,经过一段爆发期后,很快就会陨落。

这种情况反复出现,说明一定有其内在原因。

这种原因就要从环境禀赋和地缘政治,一内一外两个方面去解读了。

说到这里,咱们就要来看西域这盘大棋上,都有哪些玩家了。

在唐朝贞观年间的早期,一个在西面崛起的政权开始不断向东打,这就是大食,也就是阿拉伯帝国。

阿拉伯人,本来是波斯的属民,是给波斯王放骆驼的,大食这个名字就来自于波斯语的音译。

但自从出了默罕默德这个狠人之后,四分五裂的阿拉伯部落被整合在了一起,开始了一波嗷嗷叫的扩张。

向东这个方向上,大食对波斯帝国的入侵是中亚历史的重大事件,它推动了中亚、西亚各种政治力量的重新组合,形成了波斯——吐火罗为轴心的反大食联盟。

贞观十一年(637年),大食痛击了波斯军队,波斯萨珊王朝的王都插上了新月旗。

贞观十二年、贞观十三年,波斯二次派使臣向唐朝求援。但当时,唐朝和波斯之间,还夹着一个不太听话的西突厥。

贞观十四年(640年),唐朝开启西征的进程,重创西突厥,灭高昌国,设西(新疆吐鲁番)、(新疆吉木萨尔)二州,“置安西都护府于交河城,留兵镇之”。

贞观二十一年(647年),波斯第三次向唐求援。次年正月,波斯、吐火罗使者同时到达长安。也是在这一年,唐军大败西突厥乙毗射匮可汗,军队一直打到了碎叶川以西,攻占了龟兹、焉耆,降服了疏勒、于阗,唐朝的手正式摸到了葱岭。

在这场战争中,西突厥王室成员阿史那贺鲁,主动要求给唐军做向导。战役目的完成后,李世民在长安亲自接见了阿史那贺鲁,还把自己的袍子脱下来披在他身上。

估计李世民也发现了,这个阿史那贺鲁是个人才。

贞观二十三年(649年),唐朝创置瑶池都督府,阿史那贺鲁被封为瑶池都督。

到这个时间节点为止,唐朝从西州——龟兹——护密——吐火罗波斯的道路已经打开了。

那么下一场大戏,是不是就该是唐朝和大食争夺西亚了呢?

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咱们刚才说了,西域是个“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之地,虽然从宏观上看,这是两大势力东西对进之局,好像马上就要火星撞地球了。但实际上,东西两大势力走到这里,都已经起气喘吁吁,步履蹒跚了。大食前面挡着吐火罗和昭武九国,唐朝面前挡着西突厥和后来的吐蕃。

结果这局面变成了,两大胖子互相瞅了一眼,比了个手势,然后就各自忙活眼前的小兄弟了。

649年,李世民挂了,当上瑶池都督的阿史那贺鲁反了,在西域好顿折腾。再然后,吐蕃又来了,跟着一起折腾。这部分内容,咱们下期再讲!

这期就先到这里吧,最后还是感谢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们,如果您觉得老布讲得尚能入耳,麻烦您来个订阅,最好再转发给您的朋友们,这是对老布的最大支持啦!

要是您不嫌麻烦,给老布这个有点另类的西藏史节目,来一个五星好评,那老布就感谢地眼泪哗哗滴啦!

再次感谢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们,咱们下期再见!!


参考书目:

[1]、《试论古代羌人的地理分布》_何耀华;

《古羌人的起源及其迁徙》_史文;

《再论藏汉民族的共同渊源》_龙西江;

《藏族源千“发羌”的几点质疑》_格勒;

《纳西族与藏族历史关系研究》_赵心愚;

《从“藏彝走廊 "到“藏羌彝走廊"——论古羌人在历史发展中的地位》_叶健;

《“羌”:青藏高原的骨系血亲氏族——以语言学视角探古羌人渊源》 _洲塔、樊秋丽;

《羌人渊源考释》_闫璘、柳春城;

《商周至魏晋南北朝羌人问题研究》_常倩;

[2]、《突厥史》_薛宗正;

贞观二十二年(648年),唐伐龟兹之役,发兵助战。吐蕃势力遂进入昆仑山北麓。那一带本是古西羌栖息之地,虽然汉末以降塞种及其它印欧系人种东徙,塔里木盆地居民成分已发生了重大更新,羌族退居次要地位,然其遗种仍然不少,婼羌、戎卢、苏毗等羌皆有余存。他们同蕃人同源、同族,语言近似,加之唐朝治下的龟兹局一势一直不稳定,先立之叶护威望不孚,遣返主政之龟兹王诃黎布失毕既开衅丁国相那利,复受拒于大将揭猎颠,遂启吐蕃拓宇北境的野心。649年(贞现二十三年)太宗薨,650年(永徽元年)松赞干布又卒,吐蕃嗣主幼冲,国柄全由噶尔家族把持。正是此一家族力主北进政策,661年(龙朔元年)攻占其王为突厥薛延陀、“地当四镇入吐火罗道”咽喉,已为唐朝置为至拔州都督府的俱密,西与大食控制的呼罗珊接壤,并同受唐委托,统辖乌浒水十六羁縻州府,支持波斯复国运动,与固守唐之西境的吐火罗叶护发生了冲突,这就是兵犯四镇,正式反唐的信号。

[3]、《吐蕃在中亚:中古早期吐蕃、突厥、大食、唐朝争夺史》_[美」白桂思(著)、付建河(译);

《唐、吐蕃、大食政治關係史》_王小甫;

《波斯萨珊王裔联合吐火罗抗击大食始末——兼论唐与大食中亚对峙形势的演变》_薛宗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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