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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为经营阿富汗,怎样与西突厥、阿拉伯、吐蕃轮番大战|文史宴

 听雪楼75iz4v14 2023-06-14 发布于中国香港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文史天地

在阿富汗东北部与中国毗邻之处,有一段东西走向的狭长谷地,犹如一只纤细的手臂将中阿两国在欧亚大陆腹地紧紧相连,这就是被今人称为“瓦罕走廊”的所在。

砂砾、荒原、雪山和稀少的人烟,似乎让世人已经忘却了这片遗世独立的人间净土,但这里在唐朝曾是东西方通衢之地,商贾驼队不断、僧侣朝拜接踵。

由于位处丝绸之路西域南道西端,瓦罕走廊当之无愧地成为了古代亚欧大陆最重要的交通线之一。华夏文明、印度文明、波斯文明、阿拉伯文明以及中亚文明交会于此,这里是信仰之路、商贸之路,更是搅动时局的冲要之地。

历史不是简单的重复,但却有惊人的相似,如今的“帝国坟场”在彼时却是大唐与大食(阿拉伯帝国)东西两大帝国地缘角力的前沿,而围绕瓦罕走廊所处西域南道沿线地区控制权的轮番博弈,也在唐朝同吐蕃、西突厥等周边少数民族势力之间展开。身处以上大国夹缝中的西域和中亚诸小国的向背,则是地区局势的“晴雨表”。

大唐如何确保丝绸之路这个经济和文化大动脉的畅通?如何在复杂的地缘政治格局中始终立于不败之地?瓦罕走廊,这处控扼丝路的咽喉要地,正从远去的鼓角争鸣中走来,它将大唐经略西向战略通道的始末娓娓道来。

一、丝路南道的重新打开

身处东西方文明的“十字路口”,瓦罕走廊自古以来就占据地利之便。与传统意义上的陆上交通枢纽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人潮如织、车水马龙的热闹非凡,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地质构造在此形成了狭长的高原交通孔道。喜马拉雅山脉、喀喇昆仑山脉、昆仑山脉、天山山脉、兴都库什山脉等五条庞大的山系在其北部的帕米尔高原汇合,也让帕米尔由此赢得了“万山之祖”的美誉。

西汉武帝时期,张骞“凿空”西域,开辟了东西方文明最早的陆上交流通道——丝绸之路。隋唐时期从敦煌出发西行至西海(地中海),丝绸之路分为西域北道、西域中道、西域南道,“其南道从鄯善、于阗、朱俱波、喝盘陁,度葱岭,又经护密、吐火罗、挹怛、忛延、漕国,至北婆罗门,达于西海。”

与另外两条道路相比,南道虽远,但相对平坦且沿途较富庶,多行人商旅。历代高僧如法显、宋云、玄奘、慧超、义净、惠生、悟空等都曾取道于此。唐代占据瓦罕走廊地区的主要是护密等国,其控扼通向吐火罗故地(以今昆都士为中心的阿富汗北部地区)及南亚的通道,是大唐西进中亚的桥头堡。

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国陷入了长达300余年的大分裂,对于西域诸国和丝绸之路的控制力有所减弱。唐初,西突厥趁隋末大乱重新控制了高昌(今吐鲁番市)及其以西西域诸国。西突厥强盛,其势力范围曾跨过乌浒河(今阿姆河),控制着包括瓦罕走廊在内的西域去往南亚的通道,一时间成为了大唐西向扩张的最大障碍。

然而,西突厥同西域诸小国之间并非“铁板一块”,地区战略格局的“跷跷板”悄然间发生偏向。中亚河中地区长期操纵丝绸之路转贩贸易的粟特人(唐称“昭武九姓”)对西突厥沉重的赋税和劳役苦不堪言,不满和仇恨日益累积。

贞观五年(631),昭武诸国中的康国主动请求内附,标志着西突厥对该地区控制力的松动。俗话说“天与弗取,反受其咎”,面对主动送上门来的好事,许多大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然而唐太宗却出乎意料地以“师行万里,岂不疲劳!劳百姓以取虚名,朕不为也”为由婉拒。

刚刚消灭东突厥,唐朝亟需休养生息,而不是开疆拓土,况且在唐同昭武诸国之间隔着一个强大的西突厥,如此一来,必定会过早与地区大国兵戎相见,得不偿失。

贞观六年(632),唐朝甚至与西突厥确立了册封与朝贡的宗藩关系,西突厥并非甘心臣服,只不过是想利用唐太宗“天可汗”的政治影响力来达到控制西域的目的。在复杂的政治表象之下,大唐开始在西域出牌了,而西突厥的筹码已经所剩无几。

大唐国力的逐渐强盛和开明的民族政策(大司马按:其实质是刻剥本国百姓收买少民)对于西域诸国产生了强大的向心力,他们克服重重险阻东来归顺。

贞观八年(634),唐朝应焉耆等西域小国的请求,派李靖等五路大军平定吐谷浑,随即控制了于阗(今和田)以东的鄯善、且末地区,重新打开了西域南道。

从贞观九年(635)至十一年(637)间,西域诸国频繁向唐王朝朝贡,这其中就有于阗、疏勒、朱俱波、罽宾(位于今开伯尔山口附近)等西域南道上的数国,多行不义的西突厥陷入了彻底孤立。

图片唐前期瓦罕走廊周边形势图

此后,唐太宗先后两次对西域大规模用兵。

贞观十二年(638),西域大国高昌为了控制丝绸之路贸易,联合西突厥攻击了焉耆和伊吾(今哈密)两小国,严重突破了大唐所能容忍的底线。贞观十三年(639),唐朝借故高昌不来朝贡,对其出兵。占领高昌之后,唐朝于西州设安西都护府,长期屯驻军队,以防御西突厥和确保对高昌旧地的永久占领。但龟兹、焉耆等绿洲诸国仍叛服无常,投靠西突厥对抗唐朝。

贞观二十一年(647),唐朝再次大规模出兵西域。战役结束以后,唐朝将安西都护府由西州迁至龟兹,并设置了龟兹、于阗、疏勒、焉耆四个军镇。贞观二十二年(648)四月,西突厥叶护阿史那贺鲁率部投降,唐太宗“赐以鼓纛,使招讨西突厥之未服者”。至此,唐朝开始控制了天山以南沿塔里木盆地的各绿洲国家,影响已达原西突厥役属下的诸多中亚部族政权。

此时处在西域南道西端的乌苌国(今巴基斯坦西北边境省斯瓦特县)、吐火罗国(今阿姆河上游即缚刍河流域),乃至南亚的中天竺等国,均取道瓦罕走廊向唐朝朝贡示好,唐朝的声威远及葱岭(今帕米尔高原地区)以西、以南,丝绸之路南道至此被完全打开。

图片
瓦罕走廊在今位置图

二、不遗余力的牢固控制

几乎就在大唐苦心孤诣经略西域的同时,大食开始在欧亚大陆掀起了一股巨大的扩张风暴。所过之处,皆望风披靡。地处大食东西两侧的萨珊波斯与拂菻(东罗马帝国)面对咄咄逼人的攻势难以招架,相继不远万里与大唐通好,旨在东西呼应联合,对大食进行牵制。西域作为战略缓冲区,成为了唐朝阻挡大食东向扩张的重要屏障。

贞观二十三年(649),在唐朝经营西域方兴未艾之际,唐太宗驾崩,新即位的高宗惮于巨大的人力和经济压力,又急于稳定内部统治,放弃了直接经营安西四镇的原定计划,改为唐初以来以夷制夷、因俗而治的羁縻统治,结果招致了西突厥贵族阿史那贺鲁为首的叛乱。

从永徽二年(651)直至显庆三年(658),唐朝以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总管,率燕然都护任雅相等分南北两道进军,生擒贺鲁,战争方告结束,西突厥再次降服,而原来受西突厥控制的中亚诸国随之接受了唐王朝的羁縻统治。

龙朔元年(661)唐朝派王名远于西域南道要冲——护密国设置鸟飞州都督府,其国王名沙钵罗颉利发,被任命为刺史。此时,唐朝与正在向东扩张的大食冲突日渐明显,护密国所在的瓦罕走廊地区正好处于这一争夺的前线。

永徽二年(651),陷入内部的政治斗争的萨珊波斯,最终无法抵挡来自大食的进攻而惨遭亡国,大力扶持波斯复国运动成为了唐与大食在此地进行博弈的重要手段。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大食东向的攻势戛然而止。原来此时大食内部发生了争夺哈里发地位的内斗,暂缓了在中亚扩张的步伐。大食内讧给唐朝羁縻中亚提供了机遇,唐朝正是利用这一有利时机把势力扩及中亚。

为有效地激励或利用以波斯为首的当地势力抵御大食向东扩张,继龙朔元年(661),唐朝命王名远册封波斯国王卑路斯为波斯都督之后,于次年正月册封卑路斯为波斯王,包括瓦罕走廊在内的葱岭两侧通向印度、中亚的道路完全处于唐朝的有效管控之下。

就在此时,日渐强大的吐蕃走下青藏高原,开始染指西域,唐“安西四镇”成为了双方争夺的焦点。

高宗咸亨元年(670),唐与吐蕃为争夺龟兹、疏勒、于阗、焉耆四镇,在大非川(今青海共和县西南切吉旷原)爆发了战争。唐军大败。

在唐军失利、疏勒已降、西域诸镇岌岌可危的形势下,为扭转西域局势,唐廷经过重新部署,于咸亨四年(673),“遣鸿胪卿萧嗣业发兵讨之”,随后,于阗、龟兹、疏勒、焉耆分别于上元元年(674)和上元二年(675)再次弃蕃归唐,唐朝遂重置了安西四镇。

仪凤元年(676)至调露元年(679),西突厥余部再次与吐蕃联兵进犯唐安西四镇,安西四镇第二次丢失。为此,安抚大史裴行俭于调露元年乘吐蕃为先赞普发丧之际,以册立波斯质子为王之名,长途奔袭,大败西突厥和吐蕃联军,又暂时恢复了唐对四镇的统治。

唐朝此次以碎叶(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市附近)代替焉耆为四镇之一,对西突厥由原来的羁縻控制变为直接驻军镇抚,唐朝直接控制的疆域至此扩展至西突厥腹地楚河流域。

之后,随着东突厥复兴,吐蕃乘机与突厥各部联兵再犯西域,此时唐高宗新丧,武则天忙于铲除异己而无暇西顾,唐最终于垂拱二年至三年之间(686—687)第三次放弃四镇。

长寿元年(692)武周政权经过周密策划,任命一度谙熟蕃情的王孝杰为武威道行军大总管,与原西突厥首领阿史那忠节联兵,“一举而取四镇,还先帝旧封”“复龟兹、于阗、疏勒、碎叶镇”,四镇第四次重置。“自此复于龟兹置安西都护府,用汉兵三万人以镇之”,唐朝牢固控制了包括瓦罕走廊及其以东的西域南道。

而自王孝杰克复四镇,吐蕃无法再从于阗及其以东出入西域,在与唐的西域争夺中已经处于不利地位,于是开始重点经营西面经葱岭南的“勃律道”。

三、开元、天宝之际的激烈争夺

开元、天宝年间,唐在西域的外交与军事活动,常以葱岭为重。这是西御大食、南抗吐蕃、北御突厥的战略需要。虽然唐克复了安西四镇,但是随着突骑施兴起、大食东扩,西域局势再趋复杂。

突骑施为西突厥一部,唐平定阿史那贺鲁的叛乱后,突骑施作为唐朝藩属,实际已经取代了阿史那氏在西突厥的地位,并开始登上历史舞台。

随着突骑施羽毛渐丰,其首领苏禄日渐不满唐朝的羁縻统治,开元五年(717),甚至勾结大食、吐蕃,谋取四镇,兵围拨换城(在今新疆阿克苏)和大石城(在今新疆乌什),鉴于突骑施苏禄在抵御大食东扩的重要作用,唐朝最终与苏禄妥协讲和。

但随着苏禄势力渐大,对护密等国的骚扰越来越多,与唐朝的矛盾也越来越突出。在与唐朝的绢马贸易中,双方摩擦逐渐升级,开元二十二年(734),突骑施苏禄公然兴兵,进攻唐安西四镇。唐朝不惜一切代价,一度竟联合大食夹攻突骑施,苏禄被杀、其子吐火仙被俘,西突厥余部此后逐渐退出西域及中亚的历史舞台。

武则天久视元年(700),在吐蕃企图绕道葱岭,联合西突厥余部避开安西四镇,继而东向侵唐北庭都护府的计划破灭后。唐与吐蕃在西域主要围绕通西域要塞——大勃律(今克什米尔的巴尔提斯坦)、小勃律(在今克什米尔的吉尔吉特)展开争夺。

大、小勃律原本为一国,后因吐蕃的进攻导致分裂。因其地位的重要,开元初,玄宗以小勃律国置绥远军。经拔汗那、拨换城等一系列战役的胜利,唐军遏制了吐蕃绕道中亚攻唐的企图。大唐在中亚地区再一次树立了声威,由此引发了开元八年(720)左右中亚诸国纷纷倒向唐廷的一次高潮。

开元十年(722),吐蕃在吞并大勃律后,再次向小勃律发起了进攻,唐朝北庭节度使张孝嵩果断出兵,与小勃律彼此配合,打破了其取道小勃律西进的图谋。大勃律再次受吐蕃控制,小勃律继续为唐扼守西部门户,双方在此势均力敌,进入长期对峙状态。

就在此时,唐朝在由葱岭通往疏勒的要道朅盘陀置立了葱岭守捉,派兵戍守。而此镇的设置意义极大,因其位处瓦罕走廊东端出口与吐蕃勃律道的出口交会之处。于此设镇,不仅控制了瓦罕走廊的进出口,而且控制了吐蕃经勃律道进入西域的通道。

唐朝铲除了突骑施,结果与大食的冲突再次突显。此时大食、吐蕃结盟,时而联合突骑施余部,挑拨和策动粟特地区的唐朝藩属诸国一起反唐,终于引爆了唐朝与大食之间的直接对决——怛逻斯之战。

天宝十载(751),石国国王被俘,“石国王子逃诣诸胡,具告仙芝欺诱贪暴之状。诸胡皆怒,欲共攻四镇”。在此情况下,唐安西节度使高仙芝随即“将蕃、汉三万众击大食,深入七百余里,至怛逻斯城,与大食遇。相持五日,葛罗禄部众叛,与大食夹攻唐军,仙芝大败,士卒死亡略尽”。

虽然唐刀没有战胜穆斯林的弯刀,但是造纸术却在战后被阿拉伯人渐次传到西方世界,意外地推动了700余年后宗教改革运动的开展。

四年之后,安史之乱(755—763)爆发。高仙芝被召回平叛,并冤死于潼关,唐王朝再无力量争夺中亚。而大食也陷入了内部权力斗争无法自拔,加之唐西北面的碎叶城、西南扼守瓦罕走廊的葱岭等皆为难以逾越的关隘,双方在此进入了战略平衡。

怛逻斯战役前后,由于唐对瓦罕走廊地区护密国等的持续经略,使得吐蕃在此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安史之乱以后,护密、吐火罗等国仍然心向大唐。此后,唐朝已经无暇西顾,吐蕃乘机西进,逐步取代唐朝一度控制了瓦罕走廊及其附近地区。但瓦罕走廊地区继续为各大势力角逐的一个中心,仍在阻止大食东进中发挥着作用。

瓦罕走廊,这个亚洲的“心脏”,始终牵动着世界脉搏的跳动。它是一处千年文明史中佛泪长落之地,也是埋葬世界大国搅动国际局势的“暴风眼”。但是它沉寂太久了。

直到1895年,英俄不顾清政府反对,将本属于中国领土的瓦罕走廊地区划定为“缓冲区”,瓦罕走廊才逐渐作为国际媒体用语为世人所知。这块长400公里,原本属于中国的土地,在这次“划定”后,仅有东端长约100公里在中国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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