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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西平:塞尔努达阅读札记(4)

 置身于宁静 2022-03-29
           塞尔努达的诗歌表达
  
  一直以来,塞尔努达习惯了把玩西班牙诗歌的繁复和词藻,但是在读了英国诗歌之后,他明显意识到诗歌表达的重要性。他说:“如果诗句的声音不再尖叫或声讨,如果诗句的语言量少再回环往复,少些厚重和浮夸,诗歌的实际效果会更加深刻。简洁的表达为诗歌提供了恰如其分的轮廓,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就像那本古希腊诗选里令人敬仰的警句诗。”

  感情误置和虚张声势的段落,塞尔努达总结出的这两种文学劣习,几乎在每一个诗人的身上发生。比如有一些诗人,刻意地将自身的体验客观化,但由于在语言处理上的“硬伤”问题,导致主观色彩依然浓烈。感情误置这个词是由“拉斯金”在其《现代画家》一书中引入,用来指称“将人类的感情、意向、脾气和思想投身到或归到无生命的东西上,仿佛它们真的能够具有这些品性似的。”这就是中国人所说的“拟人化”。由此,我便提一个疑问:依拉斯金的观点,那么人类借助童话的表达方式,算不算是一个“过失”呢?

  那么如何避免陷入“感情误置”呢?塞尔努达从英国诗歌那里取到了真经。他通过勃朗宁,学到了“如何将自己的情感体验加诸在一个历史场景或者历史人物中,(比如在《拉撕路》《羽化神》《国王的座椅》《凯撒大帝》中),好让这种个人体验从戏剧或诗歌的角度都更加客观化。……因而沾染上新的色彩和明暗。”另外,塞尔努达从莎士比亚那里获取了“感知色谱”。

  阅读荷尔德林,让塞尔努达的表达更加简洁,更加倾向于比较口语化的表达或戏剧的独白。但他不认为诗中有音乐,如果说有,那也是“缄默的音乐”。塞尔努达不喜欢韵律,他厌恶过于瑰丽或奇异的语言,他只选择精确但是日常的词语。注意“精确”一词,很受益。任何时候,诗人都不要把当下创作的自己当作永远的朋友,也不要把当下摒弃的自己当作永远的敌人,因为,塞尔努达说过,“一个作家总是无法(也不知道如何)永远忠实于自己的品味,诗人也是如此,有时候命运会指引我们走向完全与自己对立的地方——这也不全是坏事。”

  不断地厌恶自己,否定自己的,修订自已。每一首诗,都有它的自然属性和它固有的命运,塞尔努达将此总结为,一首诗的“天然延展度的宽窄”。而这种“宽窄”由诗人的“第一体验”决定。在表达上也是如此,他说,在不同的情况下,“需要根据诗歌各自的天然属性选择适合的语言,调整为慢一拍的节奏或短一点的步伐”。

  塞尔努达始终强调诗歌在表达时的“互动性”,要与读者共鸣,不要让你的作品成为一出没人喝彩的“独角戏”。
  
  写给身体的诗与“高一层的感情”
  
  王尔德在离世前,曾前往妻子的墓地拜祭,并留下伤心语句:人生就是一件糟糕的事。

  这是何等悲惨的人生啊,作为同性恋诗人,王尔德给逝者的忏悔多少有点凄苦的味道。

  纪德在少年之时就对表姐玛德莱娜有一种圣洁的恋慕,两人结婚后,玛德莱娜因为纪德的同性恋之事抑郁而死,这让深爱着玛德莱德的纪德陷入了巨大的孤独和恐惧中,直到逝世葬在他终生的爱妻玛德莱娜的墓旁。

  我相信在性的价值取向上更多的因素源于天性(有专家认为同性倾向者大脑构造与普通人不同),但是纪德的同性意识,对塞尔努达造成了很大影响。塞尔努达早年由于极度热爱纪德而又被纪德的文字击中,此后他便开始思考和探寻“活在世上的另一种方式”,他将这种“活法”称为“被囚禁在另一人那里的自由”,是“全然交托的爱”。

  1951年,49岁的塞尔努达开始了他的同性之旅。在《一本书的记录》中,塞尔努达是这样描述他的“非常之爱”——“那年夏天,我遇见X,开始为他写《给身体的诗》。考虑到自己当时的年龄,我自始自终都明白,作为年长者爱上他无疑是荒谬的。”在《孤独的掌灯塔者:西班牙诗人塞尔努达》这篇文章中,天艾称塞尔努达是最早公开触及同性情欲主题的西班牙诗人,我是相信的。因为我从塞尔努达的身上看到了决心。他曾经做如此表白:

  “一生中,总有一些时刻需要我们毫无保留地将一切托付给命运,跳下悬崖,坚信自己不会摔得头破血流。我想,哪怕我曾经爱过,他从未如此深爱过,要描摹这段迟来的爱,未及落笔,诗已自成。虽说是'迟来’,在墨西哥的日子,我却感受到青春年少时都不曾体会的年轻。得经过多少年,来到世界的另一端,才能体验幸福的时刻。”

  即使心力憔悴,但塞尔努达在面对这段非常之爱时,还是很清醒的,他认为这段爱情“一开始就面临着终结的威胁”。在他离开墨西哥,回到美国那段日子里,始终过着“替身般地”生活,正如他的一本书名,“活着而未活着”,才是他的精神写照。

  正是在这段“没有痛苦也没有欢乐”的生活,使得塞尔努达有机会在曼荷莲经历了一段最具启发性的阅读体验之后,通过对信仰、神话的进一步追认,确立了他的生命观。他从希腊人那里得出结论:“对于希腊人而言,至少在他们历史上的某一阶段,最重要的就是抓住现世,不考虑必将到来的终点。”在爱情上,塞尔努达是一个只争朝夕的现实主义者,他认为,“无论信仰多深,永远忠于自己的信仰总是很难。”对此,他进一步做出诠释:“我的信仰,就像传说中的沉没之钟,不时敲响,给我试探,或许那真的是传说,是虚幻的;又或许它们真的存在。就这样,在长久失效之后,它们会以自己的方式、根据我的需要出现……”。

  不过在信仰中,到底有多少爱情的成份,对此塞尔努达始终报怀疑态度。谈到经历《给身体的诗》所写的那段意想不到的爱情的时候,他质问道:“如果不冠以信仰的名义,难道它们不就是我自身所求的反映吗?”因此为了再次印证尼采所说的“深刻的永恒”,1952年塞尔努达定居墨西哥,对于这样的举动,他显得很淡然,“这是我的选择”,他说:“我不能说自己永远不会后悔,但是我对爱情的乞求不过是一些瞬间,已然近乎永恒。”

  塞尔努达“自诩从来不是个理智的人,尤其是在决定性的关头”。不过,很好,他毕竟不同于王尔德,也不同于他的“恩师”纪德,回到墨西哥,他始终没有向X表白过,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在塞尔努达辞世的五年前,也就是1958年,《现实与欲望》第三版已经在墨西哥出版,56岁的塞尔努达写下了关于诗歌回忆性文字,这时候他已经“淡忘”了爱情,他说,“写下这篇文字,想从时间的视觉审视自己的作品,更多地不是为了看看我自己如何写诗,而是如歌德所言,看看我的诗如何影响我。”

  作为同性取向的诗人,塞尔努达最终解开了“现实与欲望”的秘密,这来源于他自身所具备的“一种不受外界影响的特质”,一种特别的“家庭性格”。

   至今,我一直在思考塞尔努达和X他们的“高一层的”感情,原来奥秘就在这里——

  天艾在其译文《塞尔努达其人》中这样描述了被塞尔努达称为X的爱人:

  “塞尔努达的这位爱人叫萨尔瓦多,在西语里是“拯救者”的意思,后来塞尔努达给他写的那组情诗第一首题目就叫《拯救者》。他们相遇是在1951年夏天的墨西哥城,塞尔努达当时已经49岁,而这位萨尔瓦多21岁,是半职业的体操运动员,而且是不折不扣的异性恋,当时已经结婚,有一个年岁尚小的儿子。那时候塞尔努达在墨西哥休假,每隔三天就会去埃尔库莱斯健身房健身,那是墨西哥人对西班牙移民颇为敏感和敌视的年月,一日,塞尔努达的安达卢西亚口音和西班牙人身份遭到了健身房里本地人的嘲弄和耻笑,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站出来极力回护他。这个人就是萨尔瓦多。”

  ……

  “1954年,萨尔瓦多应征入伍,成为一名海军,跟随舰船开始自己从小梦寐以求的环游之旅。他们没有再见过面。1963年,已经退伍的萨尔瓦多在墨西哥城再次结婚。同一年塞尔努达去世。后来到2010年,80岁的萨尔瓦多已是儿孙满堂。有记者为了写塞尔努达的传记而去采访他,他说“也许路易斯觉得如果我们之间发生了肉体上的关系,就会毁掉相处的快乐。

  他说:'我不是同性恋,也不是双性恋,我爱他是因为他有一种高一层的感情,就像你在爱一位神。’

  '我再没有过像他那样的朋友。他是那种你一辈子只会遇见一次的朋友。’

  最后他说:'我很想念他。’”
  
  2013年6月10日银川  端午节一稿
  2013年6月13日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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