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权©️归原作者 老院里的那棵石榴树，是父亲从村里会计家移栽而来。 此前，父亲已从他处移栽了两棵枣树。一棵是“算盘枣”，一个个形似算盘珠子的枣，青如翡翠，嘎嘣脆甜；一棵是“老婆枣”，一粒粒头胖尾瘦貌相椭圆的枣，红像玛瑙，酥甜透酸。每当枣将熟季节，南邻北院的孩子们，天天便会在院子里爬树摘枣嬉闹玩耍。但我却喜欢这棵名叫“五月红”的石榴树。 我知道村会计的老父亲，过去曾给人家当过账房先生，打的一手呱呱叫的好算盘。大字不识一个的父亲，想让我日后当个会算账的会计，也算是一门手艺，便求老先生教我打算盘。那时我正上小学，每天放学后，就跑到老先生家里，一对一地学着拨拉算盘珠子。我不算愚钝，手指还算灵巧，很快就把“三遍九”、“九遍九”、“狮子滚绣球”等等模式，打的滚瓜烂熟。老先生夸我聪慧，将来定能当个好会计。一脸喜悦的父亲，征得老先生同意，移了一棵他家院里的小石榴树苗。也许父亲想借老先生家的灵气，让我将来谋得一份与算数有关的职业。 这棵石榴树日渐长大，三年头上便结了石榴。石榴不大，也不多，但父亲眼里有了掩不住的笑容，爱我如命的奶奶更是护树如命，任哪个孩子也不准掐一片叶子摘一朵花。后来那棵树在院里撑起了一柄绿伞，郁郁葱葱的滋润。每到五月天，石榴开出一朵一朵的花，或簇拥聚景，或单放独秀，或成双媲美，激情如火，满树燃烧，红了整个院落。等花谢了，便孕结了大大小小的石榴，铃铛一样挂在树梢。尽管馋嘴吃枣的孩子，也馋嘴石榴，却没有一个孩子敢靠近石榴树。  因为石榴树下坐着我年过八旬的奶奶。 奶奶坐在石榴树下的捶布石上，似睡非睡地看着石榴树。她像是数着树上的石榴，也像是在心里和石榴说话。我爷爷壮年时被敌人抓走，说是共产党的探子，要奶奶出资一百大洋去赎。拧着一双尖尖小脚，靠给富裕人家种地的奶奶，拿不出大洋，也没有赎回爷爷。而我受不了苦难的大爷，悄没声息地闯走关东。我刚刚出嫁的姑姑，因患病无钱医治命丧黄泉。所以，我便成了奶奶的心头肉。每每石榴成熟，奶奶总会挑出最大最红的那个，在妹妹弟弟眼热的目光中，剥出白中透红红中透白的石榴籽，一粒一粒喂到我嘴里，看着我酸酸甜甜吃下的那份惬意，才会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每待暑热天气日暮时分，有凉爽的微风吹来，奶奶就会把饭菜端放在捶布石上。那石长方形，青色幽幽，是奶奶嫁过来时，就已经住在家院里。奶奶或娘每每拆洗了被子，就会把被里叠折成青石大小，用梨木棒槌一起一落，砰砰棒棒捶打平整。虽年长日久，那青石依然幽幽泛光，成了院落里的一道风景。我们姊弟几个蹲在青石旁，说说笑笑地吃饭时，奶奶就坐在一边的门槛上，看着挂满石榴的石榴树，像对弟弟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将来你姐姐出嫁了，你们能看好这棵树，给你姐姐留最大最红的石榴吗？像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将来你成了家，还会记着这棵树，记着我给你留的最大最红的石榴吗？那时我们年纪不大，没有读懂奶奶的心事，所以奶奶的话被我们当成了耳旁风。  后来我到郑州大学读书，每逢寒假回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悬挂在屋顶大梁上石榴。对肚而生的两个石榴，又大又红，但皮已经干涸。奶奶已过九旬，青筋暴突的双手，已经剥不动干涸的果皮，便用刀费力地切开，把一粒粒饱满的榴籽递给我，看我吃下甜中透酸的惬意，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后来我从事了文化工作，回家的次数渐渐稀少。父亲告诉我，奶奶总是坐在大门口，眺望着我回家的那条乡间小路。每逢见到奶奶，她总是抓紧我的手，话未出口而泪水双流，哽咽着说，我不知道还能见到你几次。不过我嘱咐你爹，每年八月十五石榴熟了，一定要先挑出又大又红的石榴，给琴儿留着。 奶奶去世后，父亲总是像奶奶一样，给我留下又大又红的石榴，直到父亲去世。所以，老家院子留给我终生不忘的念想，便是那棵父亲移栽的石榴树，亲人每年留给我又大又红的石榴。 清明节回家祭祖扫墓，回了一趟久没回去过的老院子。我收藏了无数记忆的老院落，已在岁月风尘中破败。“算盘枣”和“老婆枣”树不见了踪影，石榴树的地方，长起了一棵开满了白花的槐树。唯有那块青色捶布石还在，对我诉说着过往的故事。我静静地在捶布石上坐下，默默对望着满院葱茏青草，似有满肚子话要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禁不住热泪顺腮漫流。我看见那棵郁郁葱葱的石榴树，开满了火烧云般的石榴花，红透了整个院落；我看见了对肚而生的石榴，又大又红，静静悬挂在屋顶横梁上；我看见了父亲期盼着我日后能从事算数工作的目光，看见了奶奶坐在院门口，眺望着通往村外的乡间小路，心里咯蹬一声地疼痛，忍禁不住的失声痛哭……  作者简介
赵秀琴，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编剧。曾任安阳市艺术研究所所长。在报刊发表文学作品300余万字，创作戏剧作品100多部，有30多篇作品、40多部戏剧，获得国家级和省级文学、戏剧赛事奖项；著有小说、散文、剧作集《送你一片红枫叶》《女人的故事》《心中有块蓝湖泊》《两棵树》等。  扫码关注,阅读精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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