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追忆生命中很重要的那个人 文/逸雪 大约从3岁开始，女儿就对“生命”充满了各种好奇，先是对怀孕的妈妈感到好奇，之后就是对生命的起源感到好奇......我知道每个孩子都会有一种阶段性的探索，根据对她的了解，过了这段时间好奇心自然就消失了。但我想错了，她唯独对这件事特别执着，时间已经坚持两年多了，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她一个人玩游戏时，可以同时扮演孕妇和医生，中间还有对话。有时候是孕妇去医院做产检的情景，有时候是在生孩子的情景，有时候是医生在接生的情景......总之全是跟生孩子有关的画面。都是她在平板里搜的相关视频中了解的，我有时候观察她看的视频，都是真人生产时候的视频，场面其实挺血腥的，但她毫无违和感地看得津津有味。可以这样说吧，现在她对生孩子的相关知识的了解程度应该比一个准妈妈还要多，从精子和卵子如何相遇开始，直到把孩子生下来为止，整个过程她知道得清清楚楚，包括哪个月份该注意些什么该补充什么营养该如何进行胎教等等，知识容量强大到可怕，出口全是专业术语。有时候外出专门去找怀孕的妈妈聊天，经常聊得别人一副惊掉了下巴的样子看着我，那时我只好低下头心里想：不要看我，我也很无奈呀！举个例子吧，她最近特别想让我给她生个妹妹，我呢又特别不想生，就对她说我身体已经不能再怀孕了。她立即问我：为什么你不能怀宝宝了呢？你是子宫有问题还是输卵管有问题？一副焦急的样子。当时我竟无言以对，支支吾吾地说，可能都有问题吧。她一下扑过来，狡黠地说：“妈妈，你肯定是骗我的，我才不相信呢！”苍天呀，她才五岁，已经有两年的相关专业知识的积累了，而且全部是她自发地主动地搜资料学习的，我告诉她小朋友不要对这些问题这么好奇，别人会笑话你的，然后她就偷偷地学习。她告诉我她的梦想是长大了要当一名妇产科医生。 女儿的这些举动，让我想起了我生命那个很重要的人，她已经离开人世有二十多年了，她就是我的外婆。外婆在世时是一名妇产医生，专门负责接生。那个工作她干了一辈子（年轻时候她还当过教师），不知亲手接生了多少婴儿，她那个年代的乡村医生，不是呆在医院里接生，而是背着药箱跟着家属跑去人家里接生的。她一直坚持工作到了七十岁，那一年，她去跟别人接生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掉到了水田里，引发了疾病，就不能工作了，后来严重了就半瘫在床上，过了四年就去世了。也许你会问，为什么那么大年纪了还要去给人接生？她其实也带了不少徒弟出来，但是技术都不如她，当产妇家属深更半夜千里迢迢来找你的时候，当看着难产的产妇家属着急得恨不得给你下跪的时候，外婆根本没法儿拒绝，总是二话不说背着药箱带着徒弟就走了，有时一去离家就是两三天回不来，家里的事都是外公照料着。外婆收了很多干儿子，都是她从鬼门关把他们的命给夺回来的。
她病了的那些年（我10—14岁），是我和外公在照顾她。她的病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夜间总饿，要吃好几次，要起来给她做饭至少三次，在农村没有燃气，是烧柴禾的，所以我和外公轮流着晚间守夜，坚持了四年。晚上她总和我谈心，回忆往事。我才知道她的爷爷曾是地主，她从出生就是大小姐的身份，所以她能读书。她的爷爷在七十岁的时候还娶了个十七岁的姑娘，还生了个儿子，当时还是爷爷的孙子们去把奶奶给抬回来的。她这个孙女都比奶奶年龄大呢，她讲着讲着就忍不住笑了。所以我外婆的奶奶我都不知该怎么称呼了，外婆说叫“天天”吧，因为到天了。 记得有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估计是夜里两三点左右吧，我起来给她做饭，但是柴不够了，我要去外面屋檐下抱柴，但是要路过坝子，坝子里草木丛生，我很害怕，尤其是怕踩到蛇，当时在房前屋后是会经常遇到蛇的，我天生特别怕蛇。而且那段时间外婆又总是给我讲一些迷信的事情，关于鬼呀之类的，简直是心惊胆颤地一路跑着去抱柴，回来时外婆就会艰难地倚在门框上笑我，说我胆子太小了。然后她一边吃着饭一边说：“外孙女，谢谢你照顾外婆，等我死了，我一定会保佑你的！”听着这话，我就禁不住眼泪直流。她又说，我养了你妈，算是白养了，不说让她来伺候我，就是想见她一面也不能，好几年没回来了。你就当替你妈尽孝了吧。我哽咽着出不了声。 后来她病得越来越糊涂了，经常是一不满意就会对我破口大骂。比如有一次，大舅抓了一条蛇，她听说后就说要吃蛇肉，让大舅把皮剥了，放锅里炖。她告诉我不能在屋里做，如果房上的灰掉到锅里就有毒，要去坝子里垒个灶放上锅炖，还要微火炖三天才能吃。那几天我每天放学回来就是给她烧火炖蛇肉，其实我心里害怕得很，虽然蛇已经死了，但是还是蛇啊。那肉雪白雪白的，那蛇汤也是雪白雪白的，三天的时间愣是把一大锅水变成了一碗蛇汤，放了点盐，又浓又香。但当我把汤端给喝时，她差点没给我摔了，说我想要毒害她，蛇是能吃的东西么？看着外婆发脾气，我凌乱了，不知道她让我炖蛇的时候是糊涂的还是要摔蛇汤时候是糊涂的呢？看着那碗炖了好几天的汤，我不能倒了啊，狠了狠心，我愣是克服恐惧把汤喝了，吃蛇肉时我的心都在颤抖，后来连着几晚做梦，梦到蛇在追我。 外婆大限之时来临时，整整三天，一时昏迷一时清醒。家里有个迷信说法，子孙谁守着老人咽了最后一口气了，谁就会有福。所以那三天，大舅二舅一大家子都在堂屋里打地铺守着外婆咽气，但她就是迟迟不咽气，后来第三天晚上到饭点儿了，大家守了三天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就说一起去旁边大舅家吃顿饭吧，然后他们一群人全走了，只叫我和一个表妹守着，表妹害怕不敢进屋子就在外面玩。我看着外婆醒过来，喂了她一勺水，她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眼珠一动不动，浑浊的眼光一点也不清明。她已经不能说话了，但我知道她想问什么，我告诉她我妈妈是不会回来的了，因为她远在山东，可能还没收到信，应该是来不及回来见你最后一面了。听我说完后，我看到她眼角流下的两行清泪，那分明是对女儿的思念啊。她的瞳孔逐渐放大，她一直抓着我的手也慢慢地松开了，眼睛也合上了。我以为她又昏过去了，但感觉又不像，手一点温度没有了。我叫外面的表妹去叫大人，一会儿他们来闹哄哄地过来了，又是翻外婆眼睛又是摸脉博，忙碌了一通后，终于确定外婆已经去世了。大舅很郁闷地说：“老母亲啊，我们守了你三天三夜，你偏偏趁我们吃顿饭的工夫走了......”然后正式拉开了办理丧事的序幕。 外婆去世后，棺材停在堂屋里做了三天法事，我总疑心她还会醒过来，总忍不住想挪开棺盖看一看。后来扶灵上山那一天，十里八乡受过她帮助的人都自动地来送葬，外婆生前准备了很多白布，来的宾客都能分得一块，那头顶白布的长长的送葬队伍在香炉山的山道上蜿蜒盘旋，甚是壮观（这个场面停留在我脑海多年），我想外婆泉下有知也一定很欣慰了，她生前最在乎名声，看到这浩浩荡荡的为她送行的队伍，她该满足了吧。 外婆去世了，我心里很惊恐，不知自己将何去何从，我与外婆一起生活了七年，正是我的童年少年时代，她是我的精神和生活的依靠，我不知道没了外婆我又该怎么办，那时候我心里完全忘了我也是有父母的，因为在外婆去世前几个月，妈妈从山东回来一次，把五岁的弟弟和四岁的妹妹接走了（后两年照顾外婆的同时，我还带着幼小的弟弟和妹妹），那个晚上妈妈趁我睡着了偷偷地离开了，那天早上醒来，我感觉我被遗弃了，外婆去世后，我觉得我的整个世界都塌陷了。 别人都会觉得童年时光是最美好的，但我偏偏最不想记起的就是童年，那是段超出我生命承受力的光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至亲人的生离死别我全都经历了。童年时光唯一快乐的记忆就是学校和学习，那是我能感受到特别温情的地方，老师的关怀、友情的温暖，是照亮我灰暗心情的一束阳光。十年后的某一天当我坐在北京师范大学的教室里听教授讲鲁迅先生和他的《故乡》时，正好看到窗外照进来投射在我身上的那束明亮而温暖的阳光，又不禁想起我童年生活里阳光来，心中才蓦然惊觉，原来外婆才是那段岁月里照耀我的那束最明亮最温暖的阳光啊！但当时却觉得照顾外婆是生活中沉重的负担（因为完全没有属于孩子的玩耍时间）。外婆是我人生中特别重要的人，教给我很多的人生哲理（只时当时不明白），后来我才用事实一一地验证了她对我所说的那些人生道理全是真理，让我在以后日子里无论遇到任何困境，都能勇敢面对毫无惧意，因为我心里深深地明白，我人生中最坏的那一段日子都坚持过来了，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偶尔还是会梦到我的外婆，我知道我心里一直还在想念着她。尤其是这两年看到女儿对生命的好奇，尤其是她说她的理想是当一名妇产科医生时，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外婆，难道真的是我的外婆在天上指引，难道真的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么？ PS：图片选自网上。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