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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通义(章学诚)

 why619 2022-03-31
参考,章学诚,《文史通义校注》,中华书局,1985

卷一内篇一

六经皆史也。古人不著书,古人未尝离事而言理,六经皆先王之政典也。……古人事见于言,言以为事,未尝分事言为二物也。//重要观点:理不离事(以事为基础而展开理的探讨),因此,六经皆史。

六经不可拟。驳斥扬雄。

孔仲达曰:「夫《易》者,变化之总名,改换之殊称。」

诸子百家,不衷大道,其所以持之有故而言之成理者,则以本原所出,皆不外于《周官》之典守。其支离而不合道者,师失官守,未流之学,各以私意恣其说尔,非于先王之道,全无所得,而自树一家之学也。至于佛氏之学,来自西域,毋论彼非世官典守之遗,且亦生于中国,言语不通,没于中国,文字未达也。然其所言与其文字,持之有故而言之成理者,殆较诸子百家为尤盛。反复审之,而知其本原出于《易》教也。盖其所谓心性理道,名目有殊,推其义指,初不异于圣人之言。其异于圣人者,惟舍事物而别见有所谓道尔。至于丈六金身,庄严色相,以至天堂清明,地狱阴惨,天女散花,夜又披发,种种诡幻,非人所见,儒者斥之为妄,不知彼以象教,不啻《易》之龙血玄黄,张弧载鬼。是以阎摩变相,皆即人心营构之象而言,非彼造作诳诬以惑世也。至于末流失传,凿而实之,夫妇之愚,偶见形于形凭于声者,而附会出之,遂谓光天之下,别有境焉。儒者又不察其本末,攘臂以争,愤若不共戴天、而不知非其实也。令彼所学,与夫文字之所指拟,但切入于人伦之所日用,即圣人之道也。以象为教,非无本也。//诸子百家之学乃是立足于先王之道上的,即便佛教亦是如此。

王者迹息而《诗》亡,见《春秋》之用;《周官》法废而《书》亡,见《春秋》之体也。

历史典籍的变化:尚书→春秋→史记→汉书。//《尚书》一变而为左氏之《春秋》,《尚书》无成法而左氏有定例,以纬经也。左氏一变而为史迁之纪传,左氏依年月而迁书分类例,以搜逸也。迁书一变而为班氏之断代,迁书通变化,而班氏守绳墨,以示包括也。就形貌而言,迁书远异左氏,而班史近同迁书。盖左氏体直,自为编年之祖;而马、班曲备,皆为纪传之祖也。推精微而言,则迁书之去左氏也近,而班史之去迁书也远。盖迁书体圆用神,多得《尚书》之遗;班氏体方用智,多得官礼之意也。

战国之文,奇邪错出,而裂于道,人知之;其源皆出于六艺,人不知也。后世之文,其体皆备于战国,人不知;其源多出于《诗》教,人愈不知也。//谱系源流:六艺→诗教→战国之文→后世之文。//

问题:什么才算是“经”?经作为一种源于政事的纲纪。//然则今之所谓经,其强半皆古人之所谓传也。古之所谓经,乃三代盛时,典章法度,见于政教行事之实,而非圣人有意作为文字以传后世也。……异学称经以抗六艺,愚也;儒者僭经以拟六艺,妄也。六经初不为尊称,义取经纶为世法耳,六艺皆周公之政典,故立为经。夫子之圣,非逊周公,而《论语》诸篇不称经者,以其非政典也。后儒因所尊而尊之,分部隶经,以为传固翼经者耳。

卷二内篇二

不得已,不容已的,即是自然而然的,即是道。//故道者,非圣人智力之所能为,皆其事势自然,渐形渐著,不得已而出之,故曰「天」也。//但是,不得不然与自然而然又有区分。//道有自然,圣人有不得不然,其事同乎?曰:不同。道无所为而自然,圣人有所见而不得不然也。圣人有所见,故不得不然;众人无所见,则不知其然而然。孰为近道?曰:不知其然而然,即道也。……学于圣人,斯为贤人;学于贤人,斯为君子;学于众人,斯为圣人。非众可学也,求道必于一阴一阳之迹也。【高明而必须道中庸的论据】//

评价孔子:“学周公而已矣。”//

然而不知道而道存,见谓道而道亡。大道之隐也,不隐于庸愚,而隐于贤智之伦者纷纷有见也。

儒家者流,乃尊尧、舜、周、孔之道,以为吾道矣。道本无吾,而人自吾之,以谓庶几别于非道之道也。而不知各吾其吾,犹三军之众,可称我军,对敌国而我之也;非临敌国,三军又各有其我也。【对自宋明以来儒家道统论的质疑!儒家的身份意识是否必要?】

宋儒舍器而言道,实为空言。//宋儒起而争之……夫溺于器而不知道者,亦即器而示之以道,斯可矣;而其弊也,则欲使人舍器而言道。夫子教人博学于文,而宋儒则曰:「玩物而丧志。」

诸子百家之言,起于徒思而不学也。是以其旨皆有所承禀,而不能无敝耳。刘歆所谓某家者流,其源出于古者某官之掌,其流而为某家之学,其失而为某事之敝。夫某官之掌,即先王之典章法度也。流为某家之学,则官守失传,而各以思之所至,自为流别也。失为某事之敝,则极思而未习于事,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而不能知其行之有病也。【对思辨有所批评?】

卷三内篇三

·朱陆

  天人性命之理,经传备矣。经传非一人之言,而宗旨未尝不一者,其理著於事物,而不讬於空言也。师儒释理以示后学,惟著之於事物,则无门户之争矣。理,譬则水也。事物,譬则器也。器有大小浅深,水如量以注之,无盈缺也。今欲以水注器者,姑置其器,而论水之挹注盈虚,与夫量空测实之理,争辨穷年,未有已也,而器固已无用矣。

  子夏之门人,问交於子张。治学分而师儒尊知以行闻,自非夫子,其势不能不分也。高明沉潜之殊致,譬则寒暑昼夜,知其意者,交相为功,不知其意,交相为厉也。宋儒有朱、陆,千古不可合之同异,亦千古不可无之同异也。末流无识,争相诟詈,与夫勉为解纷,调停两可,皆多事也。然谓朱子偏於道问学,故为陆氏之学者,攻朱氏之近於支离;谓陆氏之偏於尊德性,故为朱氏之学者,攻陆氏之流於虚无;各以所畸重者,争其门户,是亦人情之常也。但既自承朱氏之授受,而攻陆、王,必且博学多闻,通经服古,若西山、鹤山、东发、伯厚诸公之勤业,然后充其所见,当以空言德性为虚无也。今攻陆王之学者,不出博洽之儒,而出荒俚无稽之学究,则其所攻,与其所业相反也。问其何为不学问,则曰支离也。诘其何为守专陋,则曰性命也。是攻陆、王者,未尝得朱之近似,即伪陆、王以攻真陆、王也,是亦可谓不自度矣。

  荀子曰:"辨生於末学。"朱、陆本不同,又况后学之哓哓乎?但门户既分,则欲攻朱者,必窃陆、王之形似;欲攻陆、王,必窃朱子之形似。朱之形似必繁密,陆、王形似必空灵,一定之理也。而自来门户之交攻,俱是专己守残,束书不观,而高谈性天之流也。则自命陆、王以攻朱者,固伪陆、王;即自命朱氏以攻陆、王者,亦伪陆、王,不得号为伪朱也。同一门户,而陆、王有伪,朱无伪者,空言易,而实学难也。黄、蔡、真、魏,皆承朱子而务为实学,则自无暇及於门户异同之见,亦自不致随於消长盛衰之风气也。是则朱子之流别,优於陆、王也。然而伪陆、王之冒於朱学者,犹且引以为同道焉,吾恐朱氏之徒,叱而不受矣。

  传言有美疢,亦有药石焉。陆、王之攻朱,足以相成而不足以相病。伪陆、王之自谓学朱而奉朱,朱学之忧也。盖性命、事功、学问、文章,合而为一,朱子之学也。求一贯於多学而识,而约礼於博文,是本末之兼该也。诸经解义不能无得失,训诂考订不能无疏舛,是何伤於大礼哉?且传其学者,如黄、蔡、真、魏,皆通经服古,躬行实践之醇儒,其於朱子有所失,亦不曲从而附会,是亦足以立教矣。乃有崇性命而薄事功,弃置一切学问文章,而守一二章句集注之宗旨,因而斥陆讥王,愤若不共戴天,以谓得朱之传授,是以通贯古今、经纬世宙之朱子,而为村陋无闻、傲狠自是之朱子也。且解义不能无得失,考订不能无疏舛,自获麟绝笔以来,未有免焉者也。今得陆、王之伪,而自命学朱者,乃曰:墨守朱子,虽知有毒,犹不可不食。又曰:朱子实兼孔子与颜、曾、孟子之所长。噫!其言之是非,毋庸辨矣。朱子有知,忧当何如邪?

  告子曰:"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气。"不动心者,不求义之所安,此千古墨守之权舆也。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能充之以义理,而又不受人之善,此墨守之似告子也。然而藉人之是非以为是非,不如告子之自得矣。

  藉人之是非以为是非,如佣力佐斗,知争胜而不知所以争也。故攻人则不遗馀力,而诘其所奉者之得失为何如,则未能悉也。故曰:明知有毒,而不可不服也。

  末流失其本,朱子之流别,以为优於陆、王矣。然则承朱氏之俎豆,必无失者乎?曰:奚为而无也。今人有薄朱氏之学者,即朱氏之数传而后起者也。其与朱氏为难,学百倍於陆、王之末流,思更深於朱门之从学,充其所极,朱子不免先贤之畏后生矣。然究其承学,实自朱子数传之后起也,其人亦不自知也。而世之号为通人达士者,亦几几乎褰裳以从矣。有识者观之,齐人之饮井相捽也。性命之说,易入虚无。朱子求一贯於多学而识,寓约礼於博文,其事繁而密,其功实而难;虽朱子之所求,未敢必谓无失也。然沿其学者,一传而为勉斋、九峰,再传而为西山、鹤山、东发、厚斋,三传而为仁山、白云,四传而为潜溪、义乌,五传而为宁人、百诗,则皆服古通经,学求其是,而非专己守残,空言性命之流也。自是以外,文则入於辞章,学则流於博雅,求其宗旨之所在,或有不自知者矣。生乎今世,因闻宁人、百诗之风,上溯古今作述,有以心知其意,此则通经服古之绪,又嗣其音矣。无如其人慧过於识而气荡乎志,反为朱子诟病焉,则亦忘其所自矣。夫实学求是,与空谈性天不同科也。考古易差,解经易失,如天象之难以一端尽也。历象之学,后人必胜前人,势使然也。因后人之密而贬羲、和,不知即羲、和之遗法也。今承朱氏数传之后,所见出於前人,不知即是前人之遗绪,是以后历而贬羲、和也。盖其所见,能过前人者,慧有馀也。抑亦后起之智虑所应尔也,不知即是前人遗蕴者,识不足也。其初意未必遂然,其言足以慑一世之通人达士,而从其井捽者,气所荡也。其后亦遂居之不疑者,志为气所动也。攻陆、王者,出伪陆、王,其学猥陋,不足为陆、王病也。贬朱者之即出朱学,其力深沉,不以源流互质,言行交推;世有好学而无真识者,鲜不从风而靡矣。

古人著於竹帛,皆其宣於口耳之言也。言一成而人之观者,千百其意焉,故不免於有向而有背。今之黠者则不然,以其所长,有以动天下之知者矣。知其所短,不可以欺也,则似有不屑焉。徙泽之蛇,且以小者神君焉。其遇可以知而不必且为知者,则略其所长,以为未可与言也;而又饰所短,以为无所不能也。雷电以神之,鬼神以幽之,键箧以固之,标帜以巿之,於是前无古人,而后无来者矣。天下知者少,而不必且为知者之多也;知者一定不易,而不必且为知者之千变无穷也;故以笔信知者,而以舌愚不必深知者,天下由是靡然相从矣。夫略所短而取其长,遗书具存,强半皆当遵从而不废者也。天下靡然从之,何足忌哉!不知其口舌遗厉,深入似知非知之人心,去取古人,任惼衷而害於道也。语云:"其父杀人报仇,其子必且行劫。"其人於朱子盖已饮水而忘源;及笔之於书,仅有微辞隐见耳,未敢居然斥之也。此其所以不见恶於真知者也。而不必深知者,习闻口舌之间,肆然排诋而无忌惮,以谓是人而有是言,则朱子真不可以不斥也。故趋其风者,未有不以攻朱为能事也。非有恶於朱也,惧其不类於是人,即不得为通人也。夫朱子之授人口实,强半出於《语录》。《语录》出於弟子门人杂记,未必无失初旨也。然而大旨实与所著之书相表里,则朱子之著於竹帛,即其宣於口耳之言。是表里如一者,古人之学也。即以是义责其人,亦可知其不如朱子远矣,又何争於文字语言之末也哉。

·假年

族子廷枫曰:"叔父每见学者,自言苦无记性,书卷过目辄忘,因自解其不学。叔父辄曰:'君自不善学耳。果其善学,记性断无不足用之理。书卷浩如烟海,虽圣人犹不能尽。古人所以贵博者,正谓业必能专,而后可与言博耳。盖专则成家,成家则已立矣。宇宙名物,有切己者,虽锱铢不遗。不切己者,虽泰山不顾。如此用心,虽极钝之资,未有不能记也。不知专业名家,而泛然求圣人之所不能尽,此愚公移公之智,而同斗筲之见也。'

卷四内篇四

读其书者,天下比比矣;知其言者,千不得百焉。知其言者,天下寥寥矣;知其所以为言者,百不得一焉。

人之所以异于木石者,情也。情之所以可贵者,相悦以解也。

天下有公是,成于众人之不知其然而然也,圣人莫能异也。贤智之士,深求其故,而信其然;庸愚未尝有知,而亦安于然。而负其才者,耻与庸愚同其然也,则故矫其说以谓不然。

卷五内篇五   

    天人性命之学,不可以空言讲也。故司马迁本董氏天人性命之说,而为经世之书。儒者欲尊德性,而空言义理以为功,此宋学之所以见讥于大雅也。夫子曰:「我欲托之空言,不如见诸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此《春秋》之所以经世也。圣如孔子,言为天铎,犹且不以空言制胜,况他人乎?故善言天人性命,未有不切于人事者。三代学术,知有史而不知有经,切人事也。后人贵经术,以其即三代之史耳。近儒谈经,似于人事之外,别有所谓义理矣。浙东之学,言性命者必究于史,此其所以卓也。朱陆异同,干戈门户,千古桎梏之府,亦千古荆棘之林也。究其所以纷论,则惟腾空言而不切于人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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