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为人刻薄吗？钱锺书给后世留下的最大“人设”，大概是博学与睿

钱锺书为人刻薄吗？
钱锺书给后世留下的最大“人设”，大概是博学与睿智。但是，和他同时代的人，但凡与他有接触的，其实又多有一个较负面的评价，就是“刻薄”。这是钱锺书评价史上一个很著名的反差。
 
说他刻薄的例子，太多了。李劼说，当年他上学，导师施蛰存谈及钱钟书与《围城》，仅甩一句话：“洋才子说刻薄话”。更有名的评论，也是出自施口，他另外还跟人讲过，钱“学问是好的,嘴巴臭”。一位老师说，1980年代末他去探望钱先生无锡同乡兼同学许思园的遗孀唐郁南女士，甫一坐定，老太太就明确跟他讲，她“最反感钱锺书”，因为“他太刻薄”，“说我们先生的话很不好听”。唐郁南女士乃名门之后，唐才常侄女，与钱氏夫妇音问已绝都几十年了，还如此愤然作色，可见多么铭心镂骨。现代文坛名宿，章太炎、吴宓、林徽因、梁思成、林语堂、周作人、鲁迅、沈从文等等，几乎无一幸免，都遭他文章中或隐或明拿俏皮话损过。1992年11月，名记陆灏到钱府拜谒，向他请教对几位文化名人的看法，从王国维到陈寅恪到张爱玲，钱先生之评价几乎都是负面的，也很难听。钱锺书之刻薄，也是“求之侪辈，豁焉寡俦”的。所以，有一篇名文，题目就是《钱锺书瞧得起谁啊？ 》
 
但是，刻薄与刻酷不同。刻薄是言语上的。刻酷是为人上的。钱锺书之所谓“刻薄”，其实就是说话难听，用现在话讲就是“毒舌”，“酷评”，用心并无恶意。艺高人胆大，学富志不群，目中无人，眼空四海，素有青白眼，又好臧否人，这就是钱锺书。而且，表面来往，给你回信，礼数备至，会恭维得你晕乎乎的；但转身辄肆诋诮横说竖说，佳章隽语损得你满身伤痛，这也是钱锺书。所以，还有人说钱锺书虚伪的，是“当面输心，覆手为雨”。类似的话，赵萝蕤、金克木这些大佬都说过。《围城》里的苏文纨明显影射赵萝蕤，如此明目张胆添枝加叶地讽刺，瓜众为之解颐，当事人则着实暗自心伤。作为还击，迄今骂钱最狠的就是赵萝蕤，此外还有和钱先生直接干架的林非夫妇。
 
促狭，好讥评，矜才使气，恃学傲物，其实就是钱锺书的性格。他是个好玩的人，小时顽皮，老了也玩心不改，喜好捉弄人，又确实看不大上同辈人，“刻薄”乃至“虚伪”的负面评价，也就接踵而来了。但他为人，实际是很厚道的，从没害过人，从未占过便宜，更从不背后使坏，从不落井下石。史学家雷颐，和钱算是同事，近日写文章谈钱锺书，送了六个字：““聪明、刻薄、干净”，且特意申说“所谓刻薄，指钱氏聪明过人、学问渊博，不少人的学问都不入其法眼，特别是他的早年和中年，虽然对青年学者颇为客气，但对同辈学者往往讥讽有加，毫不留情”，鄙意这些评论是很到位的，说出了我的感受。
 
这种“刻薄”性格，如果有需要检讨的地方，当是让被说者不舒服。因为“刻薄”，逞一时口快，给钱先生带去了很多误解，同时得罪了一大批人，从熟友到同事到师长，一度僵到教职都丢了，这都是”嘴巴臭“带来的恶果。虽然钱本人不恤，可毕竟未顾忌人感受，有人为之伤心，不好。比如叶公超，作为老师器重有加，一度好得恨不能将堂妹叶崇范下嫁，钱先生公然吐槽他“太懒”，导致师生陌路，主要责任在钱先生。“先生一片好心，反受窝囊”，这话分量不够重么？只是说，钱先生到了晚年，是有反思的。去世前6年，他看到了《吴宓日记》，知道昔日恩师被他频放冷箭伤到时，就很后悔。头白门生，“愧生颜变，无地自容”，“罪不可逭”，“非不知人间有羞耻事者”，自我谴责得极其诚挚。其实，他说那些玩笑话，本身并无恶意，是“少不解事，又好谐戏，弄笔取快，不意使先师伤心如此”而已，怎奈当事人听来就是不舒服啊！这就有点像前几日威尔史密斯奥斯卡现场打人，都是玩笑过火惹的祸。幽默还是刻薄，分寸之间。
 
现代中国文人，毒舌三大佬——鲁迅、钱锺书与张爱玲，都是“讽刺大师”名下无虚。刻薄不好，可无论说话还是写文章，就是得偏至才好看，四平八稳好好先生断然成不了大作家。近人黄侃说，“古今文章，有两种最容易记得，即最好与最坏的，不好不坏的文章读十遍也枉然”，此话思之可以隅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