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岁月〗张锐锋:感谢生活

 砚城文苑 2022-04-02


NO.452

我是文革后期出生的,文革结束那年我刚满6岁。其时的许多事情早已成了模糊的云烟,然而对于生活之艰难至今仍记忆犹新。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正在如火如荼地大搞社会主义建设,所有的农民都在农业合作社这口大锅里吃饭,在“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嘹亮号角中,十几亿人口“大干快上、多快好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然而残酷的现实是:人们辛苦一年挣得工分连口粮钱都不够,温饱成了既奢侈又遥远的渴望。当时的市民户还好过一点,虽然限量但至少每月能吃到供应的商品粮,可是对于8亿土里刨食的农民来说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够不够,三百六”就是当时最真实的写照。

那时候的日子可真苦啊,一锅蒸土豆、蒸南瓜就是一顿奢侈的午餐!常记得母亲说年幼的我饿得直哭,常常等不到揭锅开饭。刚端上来的笼屉还在冒着热气我就把小手伸进去拿土豆,碗里都放不下了可手里还抱着土豆。尤其是那种“开了花”的土豆我能占满满的一碗。(淀粉含量高的土豆在蒸食时会在表面裂开若干道口子,意即:开了花。此种土豆倍儿好吃)。一个仅有三四岁的孩子居然能吃掉2颗拳头大的土豆,嘴里不断地塞着,可眼睛还在紧紧地盯着笼屉。母亲每提起这一幕来,眼角禁不住泪光点点……她老觉得对不住我,没有把我生在一个好家庭,没有遭逢上一个好大人。那么小的孩子竟吃着和大人一样的粗茶笨饭。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我仍能体味到在那个特殊年代里一个母亲爱莫能助的伤痛。

在我的记忆中,最难忘的美食莫过于那漂着咸菜叶子的“和子饭”。昏黄的煤油灯下,母亲将用红高粱面搓成的面鱼下到煮着土豆条和咸菜叶子的汤里,满屋飘香。那种味道是我以后多少年都未曾尝过的味道,也是我平生吃过的最香最香的佳肴,是世间任何山珍海味都无法媲美的珍馐。

那个时候人们穿的衣服几乎没什么两样,既无季节之变化,又无男女之分别,都是清一色的灰蓝。穿的鞋子都是家做的千层底儿,而且衣服也多是打了补丁的。一件衣服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小穿。穿到最后几乎是补丁摞补丁,根本看不出衣服原来的颜色。我是家里的老大,这种情况我身上还少见,充其量也就是把大人们穿旧的衣服裁剪一番,改改再拿来穿上。母亲做的一手好针线,我的衣服虽经裁剪但很合体,不像别的孩子,衣服穿的七长二短,这一点我得感谢母亲。

我的小学是在村里上的,教室是一间极其简陋的石窑洞。那时候农村的小学都是复式班。村里一至五年级拢共就十几个学生,大家都挤在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窑洞里上课。我所在的年级只有6个人,到最后临毕业时坚持下来的连我在内仅有2人。我小学五年成绩一直不错,每年学区组织的统考我都能给母亲捧回一张奖状来。

1983年,也就是我小学毕业的那一年妹妹降生了。母亲生妹妹的那天正好是农历的八月初六。我记得外婆来给母亲伺候月子,而且带了好多的葡萄。那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去放牛,临出门时外婆给了我一大挂葡萄,我兴奋得差点跳起来,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的一种唤作葡萄的水果。

妹妹三岁那年,患病需去太原手术,昂贵的费用使得原本就紧巴巴的日子更加雪上加霜。我永远也忘不了父亲从太原返回来筹钱的那个上午,那个上午父亲站在大伯家的院墙下,一脸的愁云,只讷讷的回应着乡邻们的问讯。其时正是农历正月,北方的正月跟冬天没什么两样。我至今都不清楚父亲后来从哪儿借来了钱,只记得那一天的天气好冷好冷……

妹妹的手术很成功,这令我们一家人十分的欣慰,然而祸不单行,就在那年的夏天又一件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把这个积贫积困的家庭再一次抛入命运的深渊——家里唯一的一头驴子在驮水时跌下山崖摔死了!那段时间是我家最苦难的日子,就连学校每月十五元钱的伙食费都交不起,最困难的时候我身上连3毛钱的车费都掏不出来,我记得那年的春节全家人没有换过一件新衣服。

从老家去我上学的三岔镇必须要先经过一个叫做丈子沟的村子,外婆家就住在这个村子里。老家和丈子沟村隔着一条长约7华里的山沟,这条山沟两侧都是高低起伏的山峦,中间有一弘清泉流过,一条山道蜿蜒其间。所谓的路其实是在砾石上踩出来的荒径。平日里人迹罕至,只有牧羊人和羊群光顾。这对于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来说,独自走在这样的深山峡谷中恐惧是再所难免的。每当害怕的时候我就会大声地唱歌,有时也吹口哨为自己壮胆儿。

初二那年的夏天,母亲带了四岁的妹妹去三岔镇赶集。具体买什么东西我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一天得知母亲要来的消息后,我兴奋的坐立不安,老师讲得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放学。我打上饭,草草的扒了几口就抱着饭盒去找母亲了。我知道母亲一定没有吃午饭,顶多也就是啃了口自带的干粮。学校到赶集的地方并不算远,十几分钟也就到了。经过一番找寻,在集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见到了母亲。她坐在一截废弃的矮墙下,怀里抱着四岁的妹妹。母亲嘴唇发干,头发稍微有点凌乱。我说:“妈,我给您送饭来了,还热着呢,您和妹妹快吃吧。”母亲说:“这孩子,学校里就那么一点儿份饭你还给妈拿来,你还得吃哩哇。”我说:“妈,您放心吧,我已经吃过了,今天同学给我多盛了半勺。”母亲迟疑地接过饭盒,将一口米饭喂到妹妹嘴里。我不忍看,背过了身子,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件事过去已经近三十年了,仍清晰的印在我的脑海。每每忆起,心痛难耐。从那时起我便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挣钱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转眼,时间已进入八十年代后期,正是中专、师范吃香的时候,由于我的中考成绩差了几分,遂与五寨师范失之交臂,没办法最后上了五寨一中。准确地说那时候不叫五寨一中,而是叫五寨中学。其时我家的经济状况已经大为好转,家里种着一百五十多亩土地,弟弟也不上学了,帮家里干活。由于父母吃苦耐劳和省吃俭用,家里的日子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高二那年我跟随冯谆、苏菲亚老师学习音乐,父母用卖粮食的一千多元钱,远赴太原给我买回一架百花牌脚踏风琴和一台曼陀铃牌的电子琴。而这一项支出竞用去了家里年收入的一半以上。当父亲和母亲背着风琴和电子琴给我送到学校的时候,我被前来观看的同学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父母的支持更加坚定了我学习音乐的决心,我心里反复告诚自己,一定要考上大学的音乐系。每天我都会早早起床来到操场面对着围墙练声,寒暑假也舍不得浪费时间,边放牛边看视唱和乐理书,皇天不负有心人,1991年高中应届毕业时我以全市专业第二名的成绩考入晋中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今晋中学院)艺术系音专。我的大学梦、艺术梦终于圆了。一家人开心的不得了,这在二十多年前的农村,考上艺术系可是件新鲜事儿。

1993年专科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县第二中学当了一名音乐老师,2000年调入五寨一中,2001 年我又专升本考入中央音乐学院脱产学习2年。至此我这个当初连艺术为何物都不知道的山里娃,终于走进了中国音乐的最高学府。成为五寨县历史上第一位获得国家级重点艺术院校学士学位的年轻音乐工作者。

但令我遗憾的是,操劳过度的母亲在我即将毕业的那一年夏天永远地离开了我,享年54岁。母亲走的时候我未能见最后一面,只有弟弟和妹妹守在跟前。母亲走的是那样的匆匆,完全不给我留一点时间来尽孝,这是我今生最大的伤痛。在妈妈去世十周年的清明节前夕,我蘸着泪水写下了《天堂的妈妈》以缅怀母亲,这首由我自己作词作曲的歌曲已被选入《家国之春·中国民族歌曲选粹》。这恐怕也是我唯一能找到的祭奠母亲的最好方式了。

“贫穷是一所最好的大学”。它不仅给了我乐观的人生态度,更给了我战胜任何困难的勇气和决心。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家庭,但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相信“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让我们感恩父母、感谢生活吧!

声明:本平台发表的原创作品,不代表平台观点,如有文责,作者自负。转载本平台原创作品,请注明文章来源。

 点击下方图标精彩更多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