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桂荣 活着,父亲被母亲数落了一辈子,嫌他没本事。他索性逃之夭夭,死了,从此一了百了。一生要强的母亲还是靠父亲的抚恤金度日,焉知不是老天爷开的玩笑。 父亲去世的那天下午像往常一样平常,中午,他照例回家,吃完饭后,他照例去上班。只是,他离家时的背影成了深深的印迹,他默默地走出狭长的胡同,走到大街上,然后一转身消失在人流里。从此,再没有回来。 那一年,我还在高三复读,两次高考失利后,我只能继续复读。没办法,上世纪九十年代,对于农村户口的女孩子来说,考大学也许是鲤鱼跃龙门的唯一出路。父亲一直盼着我能为他争气,可惜我没有。 那天下午,一向不管闲事的爷爷叫住我,“你爸出事了!快去你姥姥家接你妈回来。”父母常年分居,父亲带着我姐弟三人住在城里,母亲独自在农村。父亲是装卸工,早年的客车,旅客的行李都是放在车顶上。据说当天父亲从客车顶上摔下来,有路过的旅客发现,同事们才知道父亲出了事。父亲当即被送到医院,直到去世,他再没有醒过来。 我吓坏了,跟着父亲单位的人去到二十里外的姥姥家。一路颠簸,等到姥姥家时,天已全黑。我敲了半天门,母亲大咧咧的声音才从里面传出来,“谁啊!敲门敲得这么急!” 想来亲人们间的心灵感应,都是文人墨客的瞎掰。父亲出事的时候,我在上课,母亲在田间劳作,当时没有一丝一毫的与往日不一样。 在医院里,我看到面目全非的父亲,那个大张着嘴巴,拼命呼吸的人是父亲吗?我不敢凑上前去看,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他还能活下来吗?我浑身都在颤抖。 母亲想的很天真,也许休养几天,父亲又能生龙活虎起来。她安排我先回家,我一路骑车回去,越来越大的不安和恐惧占据心头,我总害怕有什么不幸会发生。 果然,大约夜里十一二点,门外传来母亲凄厉的哀嚎声,父亲去世了。父亲,我的父亲,从下午四点多出事到晚上十一点,不足几个小时,他因“重度脑挫裂伤、脑干损伤”死亡。想不到中午与父亲的分别,竟成了永诀。 父亲的葬礼上,我平生第一次听到周围人念叨最多的一句话,“黄泉路上无老少”。 小小年纪的我忽然意识到,人生无常。 …… 从此,我活得战战兢兢。 我怕有一天,母亲也会像父亲一样,忽然离我而去。幸好母亲是一个非常靠谱的人,她预留出足够的时间,让我好好爱她。从大学毕业到母亲离世,24年的时间里,我深深地爱着母亲,尽我所能。 我特别喜欢给母亲发钱,母亲还跟我客套,我义正言辞地塞到她手里,“给你就拿着,把老爹那一份也花了,只有这样才不亏。“每回回家,我都抱抱母亲,拉着她下馆子,娘俩对桌而坐,母亲特别开心,“十里八乡都知道我有个好闺女。”“看,您老当初供我上大学,真是赚翻了!”后来母亲病得久了,总要提醒我她的身后事,“该吃的都吃啦,该玩的也玩啦!还有什么不知足,剩下的,你就不用管啦!”我诺诺连声。 母亲从60岁以后靠透析生活,对于倔强又自立的她,何尝不是一种折磨?我是自私的,我害怕自己无父无母,面对身体日益孱弱的母亲,我拼命鼓励她活下去,活下去。母亲活得很不开心,但身不由己。 等母亲过完70周岁的生日,她一天天跟我抱怨活着就是受罪。她瘦得皮包着骨头,佝偻着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够了,够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是不是很残忍? 人老了,连选择死亡的权力都没有。2020年春节,疫情初见肆虐的苗头,我一家三口决定提前回京。临走,我带着儿子去医院里看望母亲。母亲的身体已经很差,时不时地要住院,母亲眼巴巴地看着我,我拍拍她的手,抱抱她,走了。 自从父亲去世,每一次与母亲的离别,我都当成最后一次的见面。我要求自己一定要做到最好,只有这样,我才不后悔。 临终,母亲终于实现梦寐以求的心愿,两个弟弟都守在她的身边。我被疫情搁置在北京,听弟弟们诉说母亲非常难受,闹腾得厉害,一分钟也不能安生。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从母亲得尿毒症需要透析的那一天我就知道,她一定会走得很痛苦,但我们无能为力。我在电话里听着母亲的呻吟,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乖,听话,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就没有不舒服了。”母亲,我可怜的母亲,由于体内的毒素无法排出体外,她胸闷,憋气,不能平卧,烦躁…… 我是一个胆小鬼。感谢疫情,我无法与她见面。等母亲只剩下活着的时候,弟弟们把她拉回家,回到她当年拼了半条命盖的房子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父母都走了,今生的父女、母女缘已尽。 …… 道家崇尚“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既然如此,何来送钱、送棉衣之说? 何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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