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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在垃圾堆里的文书,为何入选年度十大考古?大唐边关竟是这样的

 浩然文史 2022-04-03

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西立面

2022年3月31日,经过激烈的角逐,“202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评选最终结果揭晓,位于新疆尉犁县的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上榜。大多数人可能对它十分陌生,但如果我说“安西四镇”,你是不是就恍然大悟了呢?该处烽燧遗址正是“安西四镇”之一的焉耆镇下属的一处军事设施,因为修筑在红柳沙堆之上,在唐代被称为“沙堆烽”。专家们在这里发掘出了各类遗物千余件,这些珍贵的遗存共同构成了生动鲜活的唐代戍边将士生活图鉴,沉睡千年之后,大漠孤烟散尽,时光缝隙之中,一段段边陲记忆与历史过往呼之欲出。

一、家国天下的边陲记忆:唐代前期关于安西四镇的经略往事

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古老的孔雀河曲折蜿蜒,流向地球上最神秘的区域之一——罗布泊。狂风在这片荒漠上呼啸,于风沙之中卷起一片乱石,伴随着大漠落日残阳坠地,肆意地宣示着对这一区域的主权。

然而,在风沙之中,似乎有几缕烽烟渐渐燃起,沿着孔雀河故道蔓延数百公里。放眼望去,这十余座烽燧已经在这片荒漠中沉睡了千年之久,牢牢守护着一段关于大唐家国天下的边陲记忆,守护着这个庞大帝国的无上尊严。

今天我们要讲的新疆尉犁克亚克库都克遗址,曾经是焉耆镇治下的一处烽燧,位于陆上丝绸之路要道“楼兰道”之上,与周边的镇戍、守捉、烽铺一起构成了一套严密的防御体系,除守护商道畅通,它还有一个重要作用,那就是防御统一了整个青藏高原的强大吐蕃偷袭焉耆镇。

早在贞观十四年(640年),唐太宗命大将侯君集领兵平灭高昌国,在西州交河城设立安西都护府,在此后的数年中,唐军相继平定焉耆、龟兹等国。唐高宗显庆三年(658年),名将苏定方击破西突厥阿史那贺鲁,平灭西突厥,将安西都护府迁至龟兹,升为大都护府,使天山南北各国脱离了西突厥的统治,首次将南疆地区置于唐朝统治之下。

唐蕃西域形势

就在此时,吐蕃强势崛起,越葱岭踏入西域疏勒地区,开启了唐蕃西域百年争夺战的序幕。吐蕃在东起松州,西至安西大都护府的千里战线上向唐朝展开全面进攻,咸亨元年(670年),吐蕃军队攻陷了安西大都护府的治所龟兹城,唐朝安西都护府被迫迁回西州,吐蕃取得了南疆绿洲地区的控制权。

但吐蕃的这次侥幸胜利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随着唐朝的战略重心从新罗转向西域以及吐蕃内部的分裂,唐朝向吐蕃发起了反击。长寿元年(692年),武则天以王孝杰为武威道行军大总管,一举收复了龟兹、疏勒、于阗、碎叶四镇,重新在龟兹镇设立安西都护府,并在四镇设立四镇镇守使,进一步完善了唐朝在安西四镇的治理体系。

开元天宝之时,唐朝以极盛国力,在中亚与大食争夺控制权,安西、陇右、凉州、剑南四大节度使对吐蕃进行全面压制,吐蕃在玄宗一朝都没有向西域继续扩张的机会。但四镇的丢失使吐蕃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军事经济要地,他们始终不能甘心,时刻准备卷土重来,与唐朝决一死战。

很快,吐蕃的机会来了。天宝十三载(755年),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起兵造反。安史之乱起,唐廷抽调安西镇精锐东进平叛,吐蕃遂趁机蚕食唐朝的西域地区。唐肃宗在位期间,吐蕃军队迅速占领河西陇右地区,隔绝关中与西域的联系。

安西大都护郭昕、北庭大都护李元忠闭城拒守,派遣使者假道回鹘与长安通信。建中二年(781年),两镇的使者经历千难万险,终于抵达长安,向天子传达两镇纵使深陷重围,仍然为大唐坚守疆土的消息,满朝文武无不唏嘘落泪。此时大唐天子面临藩镇的威胁,已经不能向西域的孤军派遣一兵一卒,只能向他们加官进爵,用精神上的鼓励表达对忠贞之士的崇高敬意。

驻守龟兹的安西边军

唐军坚守西域30余年,曾经远戍西域的翩翩少年也已经鬓生苍发,羸弱不堪,曾经锋利无比的陌刀长枪在剧烈的战斗中逐渐刃卷锋弯,弹尽粮绝、孤立无援之下,唐朝在西域的最后一个据点于贞元八年(792年)被吐蕃攻陷,留守将士全体殉国,用最后一抹血色为天地染上了无尽的悲凉。

二、文书中的秘密:大唐边军也爱看故事?

克亚克库都克遗址荒废千年,但也在干燥的荒漠环境中将千年前的真实记忆完美地保存下来,为我们复原唐朝边军的日常生活提供了重要依据。在此次遗址清理过程中,累计出土各类遗物1450余件(组),均为戍边将士的日常生活器物。在这些物品中,883件文书最为引人注目,其中有纸文书758件、木简119件、帛书4件、刻辞2件,这些文书所记录的内容丰富多样,从政治军事、社会经济到宗教信仰,无一不包,有些内容甚至还是首次发现,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

一封未寄出的家书

在纸文书中,有民间悲剧爱情故事《韩朋赋》、唐代传奇小说《游仙窟》、郑玄注《孝经》,还有习字启蒙读物《千字文》、《三字经》等。这些中原的传统文化传入西域地区,很大程度上和这些戍边将士有关。从中原地区征发来的数万戍卒告别父老妻儿,远离家乡故土,戍卫边疆。在府兵制之下,按照正常情况,应该四年换防一次,但此时唐朝多次开展对外战争,军事防线越来越长,府兵制早就难以为继,所以经常会出现“壮龄应募,华首未归”的情况。戍边将士长期戍守在自然条件恶劣的南疆地区,生活难免单调乏味。边塞文人们可以纵情驰骋,以诗词歌赋尽情挥洒心中的快意,但将士们只能从一些浅显易懂的文学作品中获取精神慰藉,填补心中的空虚茫然。

这时候,我们就不得不提到一部在边军中流传颇广的小说《韩朋赋》。从遗址中出土的《韩朋赋》残本片段可以了解故事的大致内容:韩朋娶一妻名为贞夫,不久韩朋便远赴宋国做官,六年未归。贞夫思夫心切,给丈夫寄去了一封信,但这封信被昏庸的宋王截获,宋王与大臣梁伯定计骗取贞夫。忽有一日,梁伯诱骗贞夫上车,临走前贞夫交代婆婆,我走之后打开盒子,如果盒子没有什么状况,我就能平安回来。还没有把话说完,贞夫就被强行掳上马车,婆婆痛苦不已。贞夫说:“呼天何益,踏地何晚,驷马一去,何时可返。”贞夫离开后,婆婆打开盒子,一道光倏地从盒子中冲上云天,直奔宋国而去。《韩朋赋》贴近戍卒日常生活,彰显男女笃厚爱情,深得戍卒的喜爱。《韩朋赋》传到西域后,“沙堆烽”的戍卒们争相阅读。

《韩朋赋》残本

三、戍守本镇:大唐边军的军旅生涯与日常生活

遗址中出土的军事文书数量巨大,详细记录了与克亚克库都克烽燧相关的军镇层级、守捉布置与烽燧官驿等各级军事机构,还发现楼兰路、麻泽贼路、焉耆路等防御线路,这些军事设施与防御线路都是第一次出现,在历代史书中均无记载。根据出土文书显示,克亚克库都克烽燧因建在一处红柳沙堆之上,故在唐代被称为“沙堆烽”,这里同样也是一处游弈所治所,与楼兰路上的其他烽燧一起构成了立体式的防御体系,形成焉耆东境的军事屏障。

军事文书有上级传达的时事战报、下发的作战命令、基层日常上报的巡查记录、将士的换防黜陟、武器资装的报废申领、军粮的收支账目、战马的病疫处理等内容,记录还原了遗址戍卒的日常军旅生活,大自王朝制度、重要活动,小到私人的琐碎活动,可以说,这次遗址挖掘出了一座全面反映唐朝西域边防生活的博物馆。

开元四年八月四日牒下界内所由为加远番探侯防备等事

烽燧中的戍卒生活非常艰苦,烽燧由三层或四层土坯夹一层芦苇草制成,时刻面临着风沙的威胁。烈日骄阳和凛冽寒风考验着戍边将士的忍耐力,他们需要严格执行烽燧制度(所谓烽燧,白天燃烟叫“燧”,晚上放火叫“烽”),定期燃放“平安火”。除此之外,随着唐朝边防形势恶化,各节度使治下的边军数量不断增加,传统的“和籴”之法已经不能满足边军的粮食需求,此时各边镇大规模开展屯田。每座烽燧周围都开垦一定面积的耕地,种植水稻、青稞、大麦、小麦等粮食作物,和桃、杏、枣、核桃等园艺作物。虽然有垦田措施,但这些粮食微不足道,根本不足以满足戍卒的需求,戍卒不得不靠打猎捕鱼改善生活,在烽燧中出土了大量的野猪、黄羊、骆驼、天鹅骨头,可以明证,戍卒们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收获的粮食自然是少之又少,上级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一些戍卒为了与上级沟通关系,把“酱菜”、“干菜叶”作为礼品送给上级,这除了说明唐代边塞生活之艰苦,也说明在中原馈赠送礼必备的货币绢帛在西域作用甚微。

烽燧戍卒玩的骰子

戍卒的居住条件也十分恶劣,根据现有考古资料显示,在沙堆顶部西侧,发掘出了三间以“减地法”掏挖而成的房屋,面积约80平方米,屋内有凉坑、灶、柱洞等遗迹,生活条件简陋。戍卒们的生活用水主要依靠沙堆西南侧的一处呈不规则圆形的水塘,在塘内的淤泥层中出土有陶片、石块及灰烬,可以作为戍卒生活的几处遗迹。

克亚克库都克遗址水塘

有趣的是,这些珍贵的文书资料竟然是从几处大灰堆中挖掘出来的。这几处灰堆原来是戍边军士的垃圾投放点,因为烽燧没有修建固定的垃圾投放点。戍卒每天直接把垃圾倒到沙堆底部,各种生活垃圾顺坡滚落,堆积而成灰堆。经年累月,长此以往,垃圾越积越多,上小下大,逐渐形成分层。而当地气候极其干燥,灰堆又位于背风坡,这些垃圾得以保存下来。今天的我们竟然就是从垃圾堆中提取到千年前边军将士的讯息,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幸运吧。

文史君说

跨越千年的时空对话向我们展示了盛唐时期安西边军的真实生活和边镇军事机构的日常管理,克亚克库都克烽燧从建成到废弃,也许不过短短一百年,但它是大唐帝国捍卫天山南北丝路要道的有力实证。沙滩寂无声,烽火映山河,这是万里长城向西的延续,是家国天下永远的边陲记忆。

参考文献

党琳,《克亚克库都克烽燧与唐代焉耆交通研究》,《敦煌学辑刊》2021年第1期。

张海峰,《一座唐代烽燧凝聚的国家记忆》,《新疆日报(汉)》2022年3月25日。

(作者:浩然文史·神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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