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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讳”不必讳

 煮字疗饥燃湿柴 2022-04-03


张岱《快园道古》说:楚人廖鸣吾对粤人伦彦式说:“有一偶语试对之:人心不足蛇吞象。”伦彦式应道:“天理难忘獭祭鱼。”江西人夏言和直隶人李时,一个说:“腊鸡独擅江西味”;一个对之“响马能空冀北群。”四川举子张仕俨,见到广东人惠栋也常开玩笑说:“委蛇、委蛇!”惠栋则报之以:“硕鼠、硕鼠!”。各地除了有一个公认的简称以外,旧时往往还有一个俗号,也被称之为“地讳”。明人李文凤《月山丛谈》记载:“天下十三省,俗皆有号,莫知所始。如陕西曰豹,山西曰瓜,山东曰滕,河南曰鲈,苏浙曰盐豆,江西曰腊鸡,福建曰獭,四川曰鼠,湖广曰干鱼,两广曰蛇,云贵曰象。”这就是以上几个人所说话题的由来。虽然是玩笑话,但其中不乏地域歧视的意味。比如“山西曰瓜”,由香瓜而来。

 清末还有一个民谚说:“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直隶太监满宫转,山东盗贼天桥溜,山西羊倌土包头;河南遍野流光锤,东北婆娘好大嘴。”其中的“保定府的狗腿子”,有人以为是就是直隶首府的保定,离京城近,一方面是京城的需要,一方面是当地人迫于生计,出现了不少看家护院的武师以及太监。明朝来自保定太监,就有张永、毕云、杜甫、孙彬等正史中亮过相。 “狗腿子”就是形容他们像狗,而不是堂堂正正的男人那样站着小便,又因为武师帮凶做恶事。但其实却仅仅是因为,当时保定人冬天爱吃狗腿的缘故。铁保还有《吉林穷棒子》一文,说“棒子”是指来此采人参的穷人,“高丽称穷贱者为棒子”,不过,明末女真人常常在前线被汉民偷袭棒杀,高丽人也参与其间,以致女真人不敢单独行动,那才是“棒子”之源。《解学士诗话》话本里,有一首据说是解缙写的诗:“骂声江西是腊鸡,苏浙盐豆落筲箕。云贵两广真蛮子,福建土狗出诗书。四川最多尖老鼠,湖广都是臭干鱼。河南俱是偷驴汉,侉在山东瓜在西。南京金陵挑粪桶,北京奤子吃酥酥。”竟然以骂来对“地讳”作了一网打尽的恶意诠释,这就很不应该了。而且也有误导之嫌,比如“河南曰鲈”,清人钱泳的《履园丛话》就说得很清楚:“有地名晋祠者,人烟辐辏,商贾云集。其地有酒馆,所烹驴肉,最香美,远近闻名。往者日以千计,群呼曰鲈香馆,盖借鲈之音为驴也。” 侉与滕,与山东滕州的历史有关,邾国夷父颜娶盈姓女生了夏父,此女又与叔术生了盱,盱又名侉,后来夏父分出邾国的五分之一给叔术,名为滥国。

 有关蜡鸡,惠栋的《九曜斋笔记》说:“然江西腊鸡,元时江南之通号,不宜独坐。”按照他的说法,“腊鸡”在元代应该就被北方人当作江南的绰号了。钱谦益似乎试图从历史的沿革中找到它的来源,他在《列朝诗集》中说:“京师市语,谓江西人为'鸡’。此'鸡’或云即'溪’、'傒’之音转。”但恐怕并非如此。赵翼在《陔余丛考》中解释说:“前明呼蜀人为'川老鼠',以其善钻也”;呼楚人为“干鱼”,以其善于制鱼干;“呼江西人为'腊鸡’,以元时江西人仕于朝者,多以腊鸡馈客也。”明人沈德符《万历野获编》提供了一个例子:江西人严嵩与河南人高拱,拿对方的老家耍贫嘴,高拱说:“适见君出,而诸君肃谒,忆得韩昌黎《斗鸡行》二句云:大鸡昂然来,小鸡悚而待。”严嵩立即知道是在说他江西人的“腊鸡头”。高拱又与江西人张居正开玩笑说“晓日斜熏学士头。”张居正应声而答:“秋风正贯先生耳。”严嵩被讥为“腊鸡头”,所谓“江西腊鸡”,显然那时是江城子《亦复如是·各省地气不同》所说:“江西则多秃子”,没有几根头发的意思。

     江浙盐豆与徽商有关,明浮白主人《笑林》中写道:“徽人多吝,有客苏州者,制盐豆置瓶中,而以箸下取,每顿自限不过数粒。或谓之曰:'令郎在某处大阚'。其人大怒,倾瓶中豆一掬,尽纳之口。”但还有“三北盐炒豆”,江浙的贫困地区与徽商有共同的特点。

     韦明铧的《浊世苍生》一书中,罗列得更多,除了京油子、卫嘴子、保定狗腿子以外,还有:四川袍哥、江阴强盗、凤阳花鼓、山西乐户、上海瘪三、西南蛊人、关东胡子、湖湘兵勇、珠江老举、南洋猪仔、三河老妈、松江娘姨、京师相公、河间太监、丰台花匠、岭南海盗、北国念秧、徽州骆驼、山东响马、江西腊鸡、天津混星子、浙江同年嫂、潮州打怨家、高邮黑屁股、广东咸水妹、粤南麻风女、湖北九头鸟、顺德十姊妹、北方走马伎等等。应该说还是比较客观地说出了当时的各地风情特色。江阴驻军,为吃空饷,被驱离军营者无以为生者多为盗,营中军士也与之联手;“老举”是指妓女,袁枚《随园诗话》考证是出于《北里志》中唐状元孙偓喜欢上了老妓郑举举的故事,但袁枚的考证一般只能姑妄听之;“念秧者”念如秧,逐步发展,苦营构陷,无所不用,做圈套让人上当,《聊斋》有之;“同年嫂”,指浙江江山一带称船妇,是朱元璋不许他们上岸定居的“江山船”的女人;关于“高邮黑屁股”,有清人韦柏森《秦邮竹枝词》说:“旗丁漕运向清淮,顺带邻封宝应差。不是粮船黑屁股,那来几辈语诙谐。”漕船是刷红色,装贡品的船刷黄色,高邮船船尾刷黑色,是为了在本地开后门先走;从《清稗类钞》对“十姊妹”的说法中可以知道:小家女和童养媳被夫家虐待时,就有倔强而贞烈的女子首创为“十姊妹”,以便为逃避夫家淫威的弱女子提供一个避风港。她们相约,永远互相扶济,各谋生计以糊口,不仰仗他人。

      宋人庄绰在《鸡肋编》说:“天下方俗各有所讳,亦有谓而然。”具体如当时渭州潘原讳“赖”,就是有这样一种说法:宋太祖没有发迹时,“至潘原与市人博,大胜,邑人欺其客也,殴而夺之。”宋太祖即位后,就“几欲迁废此县。故以'赖’为耻,居然赖皮到了皇帝身上!能不让他记恨吗?庄绰还说常州讳“打爷贼”,是因为“有子为伍伯”,怕别人对他犯刑的父亲行刑时打重了,就自己操棒打了。但儿子打父毕竟不合礼教。其它如楚州因郡城像龟形而讳“乌龟头”;泗州因多水患而讳“靠山子”;真州多火灾而讳“火柴头”;涟水多灾荒而讳“食芦根”;苏州人喜盗而讳“贼”等等不一而足。其中有一些反映了一定时期,地域的某些风土人情,比如钱钟书的《管锥编》,也谈到他的家乡江南一带城市的各种诨号:近世吾乡惠山泥人有盛名,吾乡语称土偶为“磨磨头”,而自道曰“倷伲”,故江南旧噱,呼无锡人为“烂泥磨磨”,亦犹苏州人浑名“空头”、常熟人浑名“汤罐”、宜兴人浑名“夜壶”。其他还有杭铁头、苏空头、扬虚子、江阴强盗无锡贼、绍兴师爷宁波小刁、南京大萝卜、上海小瘪三...... 

       但很多都是到处都可能出现的个别现象,而且都已淡出了历史,所以并不能代表具体某地的形象。比如“上海瘪三”,有人还编了个“子路筹粮”的故事说:孔子在陈蔡之间绝粮,派子路到上海筹粮,子路一到上海就踩了别人的脚,对方开口就骂:“猪猡!”上海话发音“猪猡”与“子路”几乎一样,所以子路心想:上海人果然精明,我还没有通报姓名,他就知道了!还没等子路开口,对方又骂道:“赤佬!”子路误以为人家问他是否吃过了,赶紧回答:“已经饿了一天了!”对方又骂:“瘪三!”子路还以为是说:“必三”,心里一边佩服上海人说话只两个字的简洁,一边不免伤感道:“一顿还没着落,哪还奢望必三哦!”旧时上海穷人固然很多,但也是富人集中的地方;旧时在上海听到随口骂人的事也很多,但随着文明程度的提高,以及各地人群的融合,这种骂人话也已基本绝迹。所以 “地讳”不必讳,倒是这些“地讳”出现的社会背景,为我们提供了一些研究地方历史的具体案例,相信以后这种“地讳”,也不会再出现了。

                                                   原载《当代国学精英大辞典》2012年3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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