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手中的筷子像飞机一样,在几盘菜的上空盘旋一圈儿,又回到了原地。她皱皱眉,又发感慨了:不怪你爸说我腐化了,忘本了——这满桌子的菜,没一样我爱吃的……唉,我现在就馋蘸酱的野菜,像苣麻菜了,婆婆丁了,小根蒜了。 父亲听了,斜了老伴一眼:这冰天雪地的,哪儿还有你说那东西——过去的大地主也没你矫情! 小兰马上说:谁说没有啊,咋没有啊?我都预备了!我早就猜到了我妈肯定想吃这一口,就让大伟特意上农家饭庄找熟人弄了一些。 说罢,小兰转身出去了,把早就拾掇干净的野菜分装在两个大盘子里,笑吟吟地端了进来。 小芬随后也去了厨房,给母亲舀来一小碗大酱。 母亲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婆婆丁,蘸着酱放进口里,连声说:好吃,爽口,开胃! 吃着吃着,母亲想起了什么,突然间神色黯然,擦起眼泪来。 她想起了赵平。 老太太伤感地说:唉,一吃这野菜,我就想起一个人来……全家人,该来的都来了,一个都不缺,就缺赵平——也不知道这孩子咋样了。 听了这话,小芬立刻安慰母亲:妈,你看你,这是何苦的呢,他挺好的……你想他,我明天把他找来不就行了吗? 母亲叹了口气:你净说这种不“着调”的话!你和人家都离婚了,人家能来吗,来了又算是咋回事啊?换上我,我也不会来的。 小芬说:妈,谁像你有那么多的说道啊,离婚了就不走动了?不就是上咱家串个门儿吗! 母亲说:芬儿啊,要是搁去年,你说这话没啥,可今年和过去不一样了…… 考虑到酒桌上还有青杨,父亲担心老太太说出什么令人尴尬的话,便马上转移话题:我说你妈比大地主还矫情一点儿也没错。我小时候就听大人们说,在咱们辽宁的老家,就有一个姓王的大地主,十冬腊月想吃西瓜,三伏天想吃冰糖葫芦……弄得儿女们满北镇县城去找。 小兰问:找到了吗? 父亲说:上哪儿找去,儿女那是不得不做样子给老爷子看。我看哪,你妈就和那个老地主差不多,越是没啥就张罗吃啥…… 吃完饭,几个闺女争着拾掇桌子,除了让孩子缠住身子的小华,那三姐妹都去厨房刷碗洗盘子了。 姑爷们喝着茶水,围在岳父岳母的身旁,说些让老爷子老太太受用的话。 与以往相比,老戴今年春节有很大的变化,放下了以往的架子,主动与普通百姓打成一片,言谈举止多了些亲和力,和连襟们的话也多了,甚至还破天荒地与小华那个还没断奶的孩子进行了亲切“交流”,那场面和电视新闻里城里头头脑脑春节下乡慰问贫困农民时,顺便与农户家的孩子亲热一下的镜头差不多。 姐妹之间更是亲热,李臻也不似往常那么矜持了,作为姐妹中唯一的知识分子,在这个春节也与属于大众阶层的小华、小兰和小芬做到了水乳交融。 姐妹们一边拾掇厨房一边说话。 李臻关心地问起小妹妹的婚事,说我和你二姐夫什么时候喝上你和青杨的喜酒啊。 小芬说,她和青杨都是离婚的,不准备弄的太铺张了。她和青杨商量了,准备找家饭店摆上两桌,请家里人吃顿饭,这婚事就算办完了。 李臻说:找啥饭店啊?让你三姐夫在他的饭店预备两桌得了。 小兰说:你要是找何大伟,那喜酒恐怕是喝不成了! 李臻诧异地问:为啥呀? 小兰轻飘飘地说:饭店兑出去了。 小芬说:饭店不是开得好好的吗? 小兰叹了口气:瞎折腾呗!你三姐夫这人就是有毛病,看人家拉屎他的屁眼儿就“刺挠”——人家四哥入股,他哭着喊着也要入股,背着我就把饭店兑了! 李臻惊讶地说:这么大的事你也依着他? 小兰说:开始我是挺生气的,后来仔细一想,这入股也不错,投进去五十万,一年能分十万元的红利,不操心不费力的,挺好的。 李臻问:有没有风险啊? 小兰说:兑饭店之前,大伟找一个“高人”算了一卦,说只赚不赔。 小芬说:你们有那么多的钱,啥也不干也够活到老了,还折腾啥呀?我听人说了,手里要是有钱,也不炒股,也不买债券,就去参加家庭理财。我要是有五十万,啥也不用干了,把钱送进银行,参加家庭理财,一个月能拿八九百的利息。 小兰用鼻子哼了一声:八九百还叫钱啊? 小芬一听这话,便不做声了。八九百都不叫钱,这话说的是不是有点儿太大了?如果说八九百都不叫钱,她实在是想不出在三姐小兰的眼里,究竟多少才叫钱。 听小兰这么一说,姐妹们这才知道,何大伟为了当什么股东分红利,把饭店以三十万元的低价兑给了别人,又把家里这几年的积蓄都拿出来了,凑了五十万元交给了一个叫四哥的朋友…… (原载于《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06年第4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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