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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瓶梅》中,庞春梅是一个颇有意思的人物,她是潘金莲的贴身丫环,长得俏,生得聪明,被西门收了房。同时,她高傲,好强,与潘金莲两人狼狈为奸,把西门大宅搅得鸡飞狗跳,淫乱无度。她的地位,在前八十五回中只不过是西门宅中的一个丫头,但她不时任性的脾气却使得潘金莲也要让她三分,西门庆也得依她话儿办事,且她竟敢与孙雪娥对抗,叫吴月娘拿她无可奈何。在后十五回中,她成了主子,而且是一个令吴月娘自惭的显赫大奶奶。但她在表现善心与宽容大度的同时,又陷入到一种自贵的不规矩的欲望之中。庞春梅也许正是如此这般没规矩,才能在西门庆家脱颖而出,才在周守备家为所欲为,但是,她这样也就违背了当时的“天理”,走上了自我毁灭之路。高傲、艳情、负义、贪欲、残忍的春梅,淫乱无度,欲火高烧,最后淫死于19岁的小伙子身上。
春梅不仅是全书布局上的一个重要筹码,而且是一个有个性的形象。聪明、高傲、逞强、泼辣,一心想改变自己的地位,挤进妻妾的行列,而始终深深地打着一个奴才的印记。作者在第十回中介绍她时说:“性聪慧,喜谑浪,善应对,生的有几分颜色。”就凭着这些,色鬼“西门庆甚是宠他”,“收用了这妮子”。自此,她得了潘金莲的抬举,“只叫他在房中,铺床叠被,递茶水、衣服、首饰”,做些轻活细活,并且还“拣心爱的与他,缠的两只脚小小的”,立即成了一个身份特殊的丫头。她感恩报恩,马上为潘金莲出死力。首先,她为潘金莲争宠而向孙雪娥开刀时打响了第一枪。孙雪娥本来在妻妾中位居第四,在潘金莲之前,但由于她出身低贱,又长得稍逊色,所以不甚得宠,只居一个“炊事长”的位置,连春梅也不把她放在眼里,新来乍到的潘金莲要在西门家树立威势,孙雪娥无疑是最易攻破的一个。于是春梅故意向孙雪娥寻衅,然后与金莲合谋激怒西门庆三打孙雪娥,由此,潘金莲“要一奉十,宠爱愈深”,在西门家里稳住了阵脚。接着,春梅又为潘金莲隐瞒奸情立了一大功。当西门庆恶狠狠地手执马鞭子,审问脱得赤条条跪在地上的潘金莲时,就靠春梅“坐在西门庆怀里”,“撒娇撒痴”地编造了一套谎言,“几句话把西门庆说的一声儿不言语,丢了马鞭子,一面教金莲起来,穿上衣服,(一面)分付秋菊看菜儿,放桌儿吃酒”,一场凶险化成了欢乐。后来,潘金莲在打击、陷害宋惠莲、李瓶儿、如意儿的整个过程中,春梅始终是她的得力助手。她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合伙霸揽汉子,共同兴风作浪,乃至干出了一起与女婿陈敬济偷情的勾当。就这样,春梅一方面得到了一家之主西门庆的宠爱,另一方面又是横行霸道的潘金莲的亲党,于是就傲气十足,自命不凡,非一般奴婢仆妇所比了。 春梅姐因为俊俏,聪慧,得天独厚,又加上喜谑浪、善应对这些耳熏目染的后天的教养,所以她才有被西门庆抱在怀里的“幸运”,才有被潘金莲引为助手的资格,否则,如果她面孔丑陋,粗手笨脚,只会与和她同等身份的秋菊一样的,挨打挨骂有份,送寒问暖无缘,而终是个灶下货而已。可是,她既然得沾雨露,幸邀恩宠,因为不曾像潘金莲那样一出场就送东送西,转了好几个户头,遭了不少的揉搓,所以她志高气傲,敢于通过潘金莲,激打了孙雪娥;敢于正色防邪,辱骂了李铭;敢于和刚受宠的如意儿,为了争棒槌拌嘴;更敢于大咧咧地对金莲留给她的柑子也不在乎;特别是吴神仙冰鉴终身时,因为相出了她后来能得贵夫,生贵子,还能受到封赠,惹得吴月娘酸溜溜地不信她有夫人之分,说珠冠也轮不到她头上;然而春梅所说的“从来旋的不圆斫的圆,各人裙带上衣食,怎末料得定,莫不长远只在你家做奴才吧?”这犀利锋芒的气愤话,不但明指出夫人奴才本来穷通无据,而且更深刻地阐发到女人(其实不仅指女人)在豪门贵族家中,只是靠裙带儿拴着衣食,并无尊卑上下之分。 西门庆死后,陈敬济弄一得双之际,与其说金莲、敬济拖春梅下水,倒不如说自己送上门去,甘心情愿。当冰山已倒,家门衰颓之日,“姐姐”、“姐夫”之事,她早已看在眼底,别人树倒猢狲散的打算更是洞然于心,聪明如庞大娘,对西门庆家不婢不妾的身份,要给他守个什么节呢?而况她始终是和潘金莲连着一根线的人呢?等到私情泄露,倔强的春梅,岸然无愧地被打发出来,她不垂别泪,正傲视着这一没落的豪势家门,月娘又捋奈之何,西门豪气黯然消,也是她必然而应有的出路的。 春梅正传应该是在周守备家时,可是我们还别以为飞上枝头作凤凰,是靠了自己的翅膀。在封建社会底下,一个女人的穷困通达,是系在“三从”的绳索而表现出来的,“在家从父”,她没曾有过皇帝老子达官阔人的爸爸,谁是爸谁是妈还成了疑问,所以她没有皇族国舅家里的女儿那么威势。但三者有其二,也可够后半生受用的,因为生子,所以扶正,所以受官诰,从那里就可以反证出金莲怀嫉生儿,瓶儿肉儿致死,月娘急中产儿,以及有个王三官儿才能有个林太太,这些“真理”的所在了。春梅的风云一世,实在说就是自己的裙带儿接着儿子的脐带儿,两带连绵着,便放风筝一般地把她送到了天堂了。 “三从”固然是豪势家族女人的命运所系,而“四德”却并不是重要条件,因为一面要把女人不当人,可又要画几条虚线,做一个范围,就不能有这一个空幌子,所以春梅虽然做了正式守备夫人,可也未必需要株守什么“阃范”、“闺禁”。人情阅历已深,她懂得这点奥妙,认陈敬济做假姊弟,当真夫妻,打点旧时风月,重叙新来私情,吹开豪势家庭的烟幕,又何尝不是千篇一律的景致。假如春梅能有例外,我倒以为反而不成其为西门家风中“陶冶”出来的传人了。 可是,话虽然这样说,我们也不能忽视了春梅在周守备家所表现出的那一贯的性格,而且得到扩大,得到发扬,特别是“恩怨分明”:拷打孙雪娥,吐尽了旧冤旧恨;埋葬了潘金莲,报答了“培养”之德;但对于陈敬济除掉鸳鸯梦重温之外,还给他讨上一房妻子,这使人不能不联想到张大户之于潘金莲,她置葛翠屏于武大郎的地位,权势在握俨然以“外家”而蓄敬济,未必是简单的成全,也可能是对男性的报复心理,这虽未得其正,但庞大娘确是可儿了。 春梅于永福寺遇见了吴月娘之后,又紧接着游旧家池馆,回到过西门宅院,从这里固然看出了吴月娘前倨后恭的势利相,但由春梅身上着想,吊过葡萄架,问过螺钿床,总之,不免有“江山已收,人情已非”之感。庞大娘虽然不骄不矜,极尽嫌和之礼,但王谢堂前燕飞向别家,无论如何都形容尽了豪家末日的景象的。 春梅的最后,总算是寿终正寝,虽然这中间有着寄情周义隐疾身亡一节,但掩盖了“丑迹”,终不失为豪门气派,这与潘金莲之身后凄凉判然不同,春梅总是“西门家中”第一个幸运儿。 （文/任旭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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