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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忆弟

 唐白甫grpj8q5p 2022-04-04

清明忆弟

陈燕青

二十二年了,我努力地将你从记忆里抹去,也没有一个字的诗文触及你,我想彻底地将你忘却,可孤单总在梦里悄然降临,我常常无缘无故的泪如泉涌,心痛如绞。2022年清明节又快到了,你坟头的芳草又发青了吧,我们兄弟又要见面了。

你是我“踩着脑壳”从娘胎里下来的弟弟。我们一起长大,一道上学,是同学是朋友是骨肉兄弟。

你是我们兄弟姐妹里最优秀的。你从娘肚里一下来就让狭小阴暗的老屋熠熠生辉。听人说,娘生下我时,见又是个儿子,放声大哭。别人不解,“崽越多越好,你哭什么呢?”娘说:“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地主),长大了何讨得到老婆哦。”可生下弟弟时,看着弟弟可爱的样子,母亲居然笑了。记得弟弟小时候的样子,圆圆的脑袋,方正的面孔上一边嵌着一个小酒窝,人见人爱。弟弟不仅可爱而且聪明,从进小学起,成绩期期全班第一。我比弟弟大三岁,我失学在农场放了几年牛再返校园读书时正好跟弟弟同班。那时小学毕业升初中要通过考试,弟弟成绩好,考进了公社的重点学校重点班,而我适逢初级中学扩办,结果也进了片办初中。

我在片办初中读完初一,初二就转到了相邻公社的重点中学重点班,初三又转回本公社的重点中学重点班,又与弟弟同班。这时的弟弟成绩还是那么好,每次考试成绩最坏也不会挤出前三名,而我的成绩也上来了,但一直不稳定,尤其是英语越来越跟不上了。初中毕业考试,弟弟成绩全校第一,我全校第四,可尽管是公社的重点学校却同样被省重点中学一中剃了光头。我们兄弟两双双进了市重点的九中。

高中期间,弟弟长成了,是全校的“美男子”(班主任语),脾气又好,很有人缘。两年后毕业,作为本届毕业生很正常的被大学拒之门外。兄弟俩双双落榜又回到那个贫穷的小山村。那时能考上大学的绝大部分是经过复读甚至好几年复读的。

面对我们的也是复读。我看着清贫的家,英语一直跟不上,决定去学校做代课老师,弟弟则进了学校复读。第二年高考前,弟弟却从复读学校出走了。当我匆匆赶到某高校,找到了弟弟,才知道他有一个相恋近三年已进大学读书的女友。女友的父母正逼他们断绝关系。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一个父母都是国家干部的地级市里的大学生姑娘,要嫁给一个家在农村又没有工作(没考上大学)且父母都是农民的男人是不可能的,这相差太远了。可那女的挺痴心,总是写信鼓励弟弟,要他努力,自己在大学的校园里等他。为了拆散他们,女方的父亲亲临县城找到教育局的领导,局领导又带女方的父亲找到补习学校的校长,校长把我弟弟叫去,女方的父亲当面要弟弟跟他女儿断绝关系,不准来往。于是弟弟出走了。当我了解事情的原委时,我也无语。

那一夜,兄弟俩在那所大学的林荫道上漫步,我问:“你们这样下去是长久之计么?”

“再想想父母起早贪黑,一年到头没休息过一天,为了什么呢?”

“想想我们的家庭压在我们肩膀上的担子吧?”

路很长,走好长一段说一句。弟弟始终没说话,但第二天跟我回了家。一个星期后,弟弟想通了,来我任教的学校找我,说他不想读书了,现在改革开放了,想出去闯闯。说他做了调查,说本地的“奈李”正上市,才两毛钱一斤,城里(弟弟女友所在的城市)卖2元一斤。

我说:“你还是去读书吧,老话说得好,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啊。”我说服不了他,我也知道再多说也无用。我拿出刚领到的工资36元给了他做本金,然后他走了,边走边说,“回来还你”。

一个星期后,弟弟从城里回来了,焉头耸脑的。我一看就知道,这家伙碰壁了。故意说:“老板发财回来了?”他沉默了好久,才慢慢地说:“这世界太乱了,生意难做。”

原来那些城里的市民一见他就知道这是一个农村来的刚踏出校门的学生,腼腆的样子,脸上带笑的酒窝,吸引了大量想买和不想买的市民。他们一边选一边尝,买一斤吃一斤,甚至根本不想买就蹲在那里吃,弟弟生来就害羞,不好意思制止。一天下来,奈李少了二十多斤,没卖到十块钱。夜里去了女友所在的大学跟男生搭铺。第二天上午遇到“城管”,下午遇到一伙“混混”(那时叫水老倌),只卖出几斤。奈李又少了一半,钱只回来几块。第三天、第四天差不多,第五天奈李开始腐烂,只好倒掉。第六天返回家里,袋子里只剩5块钱了。我说:“生意不好做吧,还是回学校去吧,你早就报名了,过几天就高考了。”“耽误这么久了,考得上么?”“试试吧,就算没考上,也多点考场经验吧。现在哪个不是考了三四年才考上的。”

第二天清早,弟弟带着全家人的希望走出村子,返回了学校。弟弟这年又名落孙山,但他经过又复读一年终于考上了,成了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

弟弟命运不济。他学的是当时最吃香的财会专业,本可以留在大中城市,可一场席转全国的学潮把他发配到了偏远的山区县城。从税务专管员到税务所所长、分局长,再到局长。一个人在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城乡跌爬滚打,成家生子,直到22年前的一天因车祸生命嘎然而止。

弟弟工作认真负责,业务能力无人能及,尤其体恤下层老百姓。弟弟去世后,我曾亲耳听一位开货车的司机说,一次税务、工商、公安开展联合行动,他被抓了,又在外地,没有关系,这时一位姓陈的局长来了,一看我的证件,让人把我放了。有人问我“这位局长是你们县里的,你是陈局的亲戚?”“我后来才打听到他的名字,原来是你弟弟哦,好人啦!”我知道,家庭出身底层及那次卖“奈李”的经历对弟弟影响很深,他很同情这些底层的为生计奔波的人们,不管熟不熟,他都会尽力相帮。

俗话说:好人命不长,丑人守屋场。不管哪方面弟弟都很优秀。弟弟仪表堂堂,脸庞方正,脸上酒窝自带笑容,白皙,无须,英俊潇洒。身体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制服崭新笔挺,是个美男子。不像我,面孔黝黑,尖嘴猴腮,干瘦矮小,地摊上的便宜货穿在身上,畏畏缩缩的,很让人无视。也有人分不清我们两兄弟的,那是从背后看。学历及工作上,弟弟是正规学校毕业的大学生,从底层干起,步步高升,顺风顺水。而我呢,先自考,再函授才拿到大专文凭。工作呢,代课、民办、公办,小学、中学,一路跌爬滚打,伤痕累累。

在孝顺父母方面更是我望尘莫及的。我在父母面前有时脾气暴躁,以致父母不敢说我。而弟弟呢,对父母嘘寒问暖,百依百顺。印象最深的是,一次母亲生病了,弟弟回来接母亲进城治病,返回途中经过镇里时,有人修房在马路边卸下一车河砂,当时又有一抬拖拉机运着一车竹子对面驶来,到了近前司机只好直接从沙堆上冲过去。我也慌了,急忙抓住把手,稳住自己。待车子平稳行驶后再来看母亲,只见弟弟双手抱住母亲,紧紧地护住。当时母亲坐中间,我和弟弟坐两边,我平时认为自己算是有孝心的了,关键时刻却自顾自己了,看了弟弟的行为,我知道我与他相差何止千里万里啊。还有一件让我永远记住的事,那年他在南山区做专管员,暑假我们一道上南山。那时路不好走,中途前面的路塌方了,车辆无法前行。一车的人下来了。大家都在着急,但又毫无办法。这时弟弟高声说,我们大家一齐动手把这些土石扒开。说完就动手,接着所有的人都动手了,附近一位在山上挖地的农民带着工具也来帮忙。整整一个小时路通了。这时弟弟满身泥巴,一个手指破了,还向外渗血。弟弟正要上车,这时那位农民来了,问弟弟要他带来的那把锄头。他说他交给我弟弟的,开始一直是弟弟在用。我和弟弟四周找,哪有锄头的影子。弟弟从制服里掏出20元钱赔给了那位好心的农民。

兄弟姐妹有了困难,弟弟总会倾力相助。姐姐建房,他借钱;我建房,他说帮不了力就出点钱,而且一开口就是五千元。那时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工资才一百多点呢。我知道,你也没什么钱,你在尽全力帮我,到你出车祸离世,一家3口还住在单位提供的宿舍里啊。

我和弟弟是在传统儒家思想熏陶下长大的。耕读传家的故事,好有好报的传说,父母常在夜里的火塘边说起。我们从小积极向上,努力做个好人,终于从那个贫穷的小山村靠读书走出来了。可我们都活得很累,心怀天下,国事家事,一幅幅沉重的枷锁,我们相约着一起扛,可你却中途退场,不顾兄弟之情,不顾我们的约定,义无反顾的走了,一去不回。22年来,我一直在盼,风雨之夜兄弟俩在煤油灯下再一起夜读,盼在资江河的烟波里再一起中流击水,盼在祖屋的灶膛边再一起烤火夜话。

老弟,你也知道我有点文才,有时写起来文思喷涌,立马万言,可今天一提起你,就思绪堵塞,词不达意,就像这阴暗的天空,淫雨霏霏,把我局限在这狭小的天地里,找不到出口。红尘扑面,牵挂太多,那么,等我老些,将生死看通透了,我(如果我还活着)再来重写此文,内容一样,题目应该叫《小弟离世50周年祭》吧。

陈燕青,中学高级教师,隆回县作家协会理事。

本刊顾问:龙国武 刘诚龙 俞荣斐

总编:唐白甫

主编审稿:  陆秀   唐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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