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直有想写周超的冲动，但都不知写些什么，今天早起，这种冲动更甚，看了看日历，原来今天是清明。是啊，三年了，离四月十八日他的祭日已不到两星期，是该再写几句了。时间真是一把刀子，周超刚离开时的泪水和悲痛已经被冲淡，冲淡了，并不是没有，而是这种情感已经在渐行渐远中凝固成了某种永恒。我爷爷是八十年代初去世的，那时我上高一，当时他老人家是八十多岁。爷爷在我心中一直是我最敬重的老人，他大字虽不识一个，但他留给我的印象永远都是慈祥、智慧的。忆起周超，常想起爷爷，是因为他俩在我的印象中的形象是一样的：他们都从来没有高声说过话，更别说发脾气了，其宽容和善良成了让我仰视的最大财富。少不更事时，爷爷常被奶奶欺负，不敢大声说话，那时只觉得爷爷好，奶奶太厉害了。长大了，才觉得，爷爷这种隐忍是智者维护家园多么难得的对家人的无私的爱啊！而爷爷对我生命中最深的一次教育有这么两件事：一件是，爷爷在村外一公里我们村的菜园地看菜园时，我和妹妹常去给他送饭，有天傍晚，我们玩到天擦黑，他送我们回家，路上，我们俩一人拉着他的一只手，一边走，一边闹着玩骂，我骂她孬孙，她骂我孬孙……爷爷听不下去了，就将我们俩拉到一起，低声的慈严而温和的告诉我们说：“你俩过来，我问你们，你们知道孬孙是骂谁的吗？”我俩当时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平常口头语习惯了，从来没想过是骂谁的。这时，爷爷接着说，“那是骂我的。”我当时六、七岁的光景，想想确实好像是骂爷爷的，爷爷对我们那么好，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们，我们怎么还骂他？这件事让我记忆深刻，从那时起，我就再也没有过那样的口头禅了。还有一件事是在我上小学时，妈妈让我在家里和面擀面条，我不小心把和面盆打到地上摔烂了，青脆的响声警动了在里屋的妈妈，妈妈厉声呵问：“怎么拉？”我怕妈妈出来打我，吓得不敢吭声。这时正在屋里忙活的爷爷赶紧过来把烂瓦块捡起来，一边捡一边大声对里屋的妈妈说：“没事，没事！”妈妈不再吭声。我躲过了一劫，内心非常感谢爷爷的化解救场和息事宁人。周超到我们学校当校长的几年，我也从来没见过他发过脾气吵过人。诺大一个学校，师生五、六千，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状况发生，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我常常想，一个人要有多高深的修养才能面对形形色色而做到气不愠、色不变啊。有这么一件事，有一个班在过年学生放假即将离校时，大家高兴，班主任就用班费跟大家在外面聚餐。四、五十个男生当时高兴，喝了点酒。学生们当时是兴高采烈的蹦跳着“竖”着走出校门的，结果最后却有两个学生被“横”着抬了回来。就在校门口，被周校长看到拦下，他敢紧关心倍至的让给学生醒酒，从始至终没有吵骂任何人，虽然他不太高兴，但他并没有发作。第二天，班主任非常尴尬、非常不好意思的找周校长认错道歉，承认自己的过失。听说周校长只问喝多的学生如何了，并没有过多的指责他。那位班主任后来跟我说：“校长反而越是这样，我越是内疚，还不如吵我一顿呢！唉，以后做事真的应该谨慎了，不能再给校长惹麻烦了！”后来，我见周校，问他这事，他说，班主任已经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了。是啊，一切尽在不言中，此时无声胜有声，他的宽容和善意只会让他的“子民们”毫无压力的更加努力的工作，会让老师们在以后漫长的感恩中更加严谨的做事的。事后，我想，如果换作其他校长，难不成会大会“批”小会“斗”的以儆效尤的，那么，这样做的效果会如何呢？哪种更好呢？想必大家都知道。还有一件事，就是我们办公室的拖把总是丢，有一天，我找拖把时碰到校长，我们俩在打扫卫生的老头那里发现了十几把拖把，其中一个就是我头一天用过并作过记号的，我当时很气愤，对周校长说：“校长，怎么处理？！”只见他一边给后勤主任拨打电话一边对我说：“韩老师，咱读多少书，他读多少书，跟他一般见识干啥？！”一句话，将我弄得哑口无言的走了。过后，我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有点太斤斤计较和不友善了，清洁工找点活不容易，不能因为一个拖把就把他一棍子打死。我因此事纠结后悔了两天，最后，以境界不到位的写文深思才释怀！就好比我爷爷对我的无声教育一样，一件件小事，平平常常的琐情，都会让那种厚道和宽容、仁善和智慧，那种让人仰视的高大成为永恒的记忆的！第一次，是他来这个学校的第一年春节放假时，我在校园里碰到他，跟他说，我们女工组长们想跟您一起吃个饭聊聊天。他说，“没问题，我安排”。于是，那天晚上，我们五、六个女工代表跟他和两个副校长在一起聊了女工的情况。为了表示对他的敬意，我端起酒，敬了他三杯，感谢他对我们女工工作的支持，他二话没说，没有任何推辞的就喝完了，他的豪爽让我既惊奇又感动，想着其他人还要敬酒，就不敢再让他多喝了。后来，跟他熟了，曾说：“您喝酒那么爽快啊，一敬就喝，您酒量再大，也得悠着点啊！”他说：“别人敬酒是对你的尊敬，喝别人的酒也是对别人的尊敬。”我没想到，他是这样想理解的。他的真诚让我再一次对他刮目相看。第二次，是我们语文组马老师评上了高级职称，以示高兴和感谢，她请我们组的老师吃饭。我们一行人往酒店去时在门口碰到了周校，问他今晚有事没有，没事的话，一起去给马老师庆贺一下，顺便大家聚聚。他可能想着与我们语文组老师交流少，于是，想了想就答应了。大家坐齐后，服务员让点菜，我们女老师多，大家都推让他点，于是，他点了我们女老师们最喜欢吃的几个菜，而且还都是价格很实惠的家常菜。我们只点到为止的每人喝了一小杯酒儿，刚开始大家都比较拘谨，只记得当时周校长话最多，他很随意，家长里短的，对社会新闻也挺博闻强记的，我们一边听也一边附和。后来就熟了，大家还七嘴八舌的谈了语文教学方面的一些思路，他都表示认可。吃饭快结束时，盘子基本上已经光光的了，马老师非让再加几个菜，周校长说：“你们没吃饱啊？我是吃好了。”其他也都表示吃好了，这时，周校长又说：“咱不能浪费，我点的应该是够的。”这时，我看到一个盘子里还有一个素菜莽，我很喜欢吃，大家不好意思吃，我不忍心扔掉，就说：“这个菜莽我很喜欢吃，你们要是不吃，我吃了。”他赶紧说：“吃呀，吃呀，别客气，点的就是让吃的，女同志爱吃素的，我点的都是你们爱吃的。”后来，我说：“今天吃多了。”校长说：“多啥呀，你看你瘦的，应该多吃点，你们组的人都不胖，不过，人家不是说，连体重都控制不了的人，还能控制什么呢！”……他的俭朴和为人着想、他的热情和健谈很快让我们之间没有了上下级之间的距离。此后，大家再碰上，就畅所欲言的没有那么多的隔阂了。第三次，是在南阳山沟里拓展，去的老师大概有五、六十人，结束的那天晚上，大家一起聚餐，本来，周校长不在我们那桌，可那晚，我们组人高兴，借学校的酒桌平台，大家都喝了不少，而且越喝越尽兴，没想到，其他几桌散了后，周校长看我们组这桌还没散，他和两个副校长就来到我们桌边，在大家的邀请下，他们跟我们一起又喝了一会儿。我清楚的记得，当时，我喝的有点高了，跟校长说话时，不小心喊了“周超”的名字。一桌人都很吃惊，我也觉得不知如何收场，只见周校长笑着说：“韩老师叫我名字，是对我亲啊！”他急中生智的救场让我少了尴尬，多了熟悉和亲近。心想，校长真不愧是校长，周超真不愧是周超，兄弟真不愧是兄弟，领导真不愧是领导啊！周超来我们学校时，四十四、五岁，他外表儒雅、睿智，为人谦和温婉，面对复杂的根深蒂固的学校人事关系，当时，许多人都替他捏一把汗，唯恐他驾驭不了当时的局面，也唯恐他像前任那样被莫名走掉。没想到，他居然很快执掌了局势，将老师们无声无息的引入到了教书育人、乘风破浪干事创业的主流事业中了。看到当时学校社团的红火，且大多属军事社团和兴趣社团，我当时就想在我教的几个班里开个读书社团，将喜欢读书的学生聚拢在一起沙龙读书。搞了几次活动，从形式到内容都很精彩，校长也参加了，有一次活动后，他对我说：“可以面向全校学生，把喜欢读书的学生都拉进来。”我说：“我只教了六个班的学生，如果要在全校搞的话，得在全校宣传，那就不是我一个人所能做的了。”没想到，校长说：“你尽管做，其余的交给我。”他的这句话鼓舞了我，给了我信心。然后，我找了当时的团委书记，他负责社团工作，也非常支持的说，校长找过他，说过这个事，他说，“您看如何做，我配合您。”后来，也没见校长大会宣传小会讲，说实话，我也真怕他大张旗鼓的宣扬这个事，悄无声息的努力做多好，做成啥都没有压力的。后来，不知不觉的，我发现我们沙龙的学生多了，其他老师还主动介绍学生进沙龙。其二，让教务处组织全体教师一学期一次的举办读书心得交流会；其三，利用行政会时间，让中层以上领导干部开展领学研习。听一些中层说，校长还常常在他们的会上表扬我呢；其四，校长亲自设计建设学校的教工书吧、读书沙龙活动厅、读书角、夜读书屋等，将学校图书馆的书免费向全体师生开放借阅，而且还大胆的购置了近三万元的新书，放在读书角，让喜欢读书的学生们自由借阅、自觉归还……真真正正的在全校形成了一个读书的良好氛围，掀起了好读书、读好书的热潮。作为一个文科教师，作为一个有良心的教育者，虽然我们从事的是职业教育，但学校就应该是个读书、明志、增技、学艺的地方，少了书的校园是不成其为校园的。周校长的这个大胆而冒险的借书举措，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他说，师生们“拿”走的书，不管什么时候再看到它，哪怕十年、二十年之后，他都会想起国防的，想起大家在一起的读书大计的。同时，作为校长，他每天除了到外面开会或办事，其余时间全都守在学校，学校社团的所有活动，他能参加的决不以任何理由推辞。让我感动的是我们读书沙龙的活动他几乎没有落下过，这也是他对我们工作的最大欣赏和支持、鼓励和激励！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信任和相互扶持，莫过于志趣相投、心灵相通。“花为阅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我想大多数老师之所以在周超时代忘我的工作，大踏步的长足成长，学校也突飞猛进的走向更高和更强，无异于国防遇到了一个懂教育、懂师心的领导和朋友！在和周校长一起工作的六年里，我记得他给我打过大约五、六次电话，印象深刻的有这么几次。第一次，是有一年春节的大年三十晚上，从教三十多年来，破天荒头一次我接到了校长给我打的新年问候电话，这让我感动了一个寒假，内心也温暖了一个严冬。开学时，与同事们说起此事，大家大部分都接到了他的电话。我当时很不理解，电话拜年，挨个给老师们送问候，他可能是校长中的唯一。估计接到电话的老师可能跟我的想法差不多，大家在震惊和感动中都会心潮澎湃的，可想而知，在接下来的工作和相处中，大家会以一种什么样的状况投入工作。第二次接到他的来电，是在我被作为学校第一届最美教师在网上投票的时候。我初看到网上的投票信息时，心里非常不好受，我当了一辈子教师了，兢兢业业几十年了，美不美的自己心里最清楚，犯不着在网上让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来评头评足的评论我，我当时给周校长发了个想不通此事的信息。没想到，他立马就将电话打了过来，我哭着说话不太好听，他一下子安慰我了近四十分钟，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还是乖乖的向他“投降”。第三次接到他的电话，是因为同事评职称，没有被评上，生气了，校长打电话想安慰她，却遭到了她的拒绝。校长无奈的给我打电话，让我将她约出来请她喝个茶的安慰她。当时，我想，周超真会当领导，为了自己学校的“家人”，他这样降低身份的“卑微”，可能反而会让他更加的高大和尊贵！ 第四次，是市教育局局长来学校检查工作，局长要参观“书吧”，校长给我打电话让我找一些读书沙龙的学生搞一个读书活动。当时，我带着学生们正在构思一部小说，商讨几个结尾方式，局长听了学生们的发言，非常欣赏，说“这样的课堂好，课就应该这样上”。谁知，校长在一旁对局长说：“这是我们学校水平最高的韩老师”。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很不好意思，心想，校长也会不过脑子的夸人！可从这以后，我每上一次课、每写一篇文章都更加认真了，唯恐浪得了校长夸奖的虚名！第五次打电话，他告诉我，我们的一次读书活动他可能会晚一会到……唉，校长啊，这样的诚信有必要吗？可他这样做了！这让人如何不感动！我喜欢听他讲故事，不管是在全体教工会上他娓娓道来的阐述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还是在沙龙里语重心长的讲为什么要读书，也不管是在办公室里讲他的工作感悟，更不管是他在校园里散步的路上讲他最欣赏的刘备……总之，他总是像话家常一样睿识的分析着各种各样的道理和心悟。他来这个学校时，我还有五、六年的时间就要退休，他知道我对职称和各种名誉奖励已经看淡，工作是随性的，但也尽心尽责的堪称表率。那年，省厅本来是组织一些学校的校长到东北教研的，他却让公办室通知让我去了。我去了，才知道，同行的都是领导。我知道，这是校长对我辛勤工作的奖励！其实，校长大可不必这样的。因为，我平常写公号，写自己的教学心得和生活感悟，他也是每篇必看的，而且还常常写评论，有时是送一杯咖啡图标以示慰问，有时是送一支玫瑰花图表示喜欢，还常常在文末给我打赏。虽然，我一开始是希望别人打赏的，可后来，我发现校长常常打赏，而且乐此不彼，我反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于是，就关闭了此功能。校长对我的认可和称道已经足以让我喜不自禁的知足了，已经在不断的鞭策和催促我走向心灵的更富有更强大了。 平常校长忙，我是不常打扰他的。他去世的前一周，我才从其他老师那儿听说他生病住院了，而且还说，消息保密，不让去探视。我想生病是常有的事，也没放在心上，但为了表示好朋友间的关心，也为了不打扰他的轻轻的给他些安慰，从那天开始，我每天早晚各给他发一条问候的信息，开始他没有回，直到三天后，他回了一条：“谢谢您，韩老师！”又过了三天，噩耗传来，竟成最后的留言！如今，我已退休两年，在自家店里上班，面对社会种种，面对林林总总，学校生活还是极其纯粹的，退休的最后几年可以说是我职业生涯最自由最幸福最有成就和最有价值情怀的几年，而这几年的人生感悟也是最丰富最动情最真挚最概括的几年。感谢周超，不管他是作为校长也好，还是作为同事朋友也好，总之，他是对我影响最深的一个人。
|
